第五章 門外好熱鬨啊,賀悲風(2 / 2)

他生平最愛熱鬨,如今,竟然對彆人的熱鬨歡喜裡感覺到一種徹骨的冷意。

“大哥哥,今天元宵節你沒有燈嗎?”那孩子也不害羞,炫耀似的揚了揚自己手上的燈籠。“我借你一個燈吧,不要難過了。”

他剛想隨口敷衍幾句……突然間人群裡爆發出一陣徹天的歡呼。

大赦天下了!!!新皇大赦了!!!

他就這樣站在奔走相告,滿麵紅光的人潮中,突然覺得一切虛幻得不真實,以至於愣著很久才反應過來,瘋了似的往住處跑去,隻想告訴賀悲風——

沒有罪……了……

他扶著門框,呆呆的滑坐下來,好似一下子被人抽去了骨頭,站不起來,也哭不出來。

門外好熱鬨啊,賀悲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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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季師父曾經和賀悲風是舊交?”

客人講得頭頭是道:“他的畫最精描摹人物神態,尤其是仕女戲子圖,眉目含怨,欲嗔欲淚,栩栩如生。”

“他說那隻是些不務正業的消遣,所以,我也沒見過幾張……”聽到賀悲風三個字,那個約莫二十多歲的青年抬眼有了一點笑意,“您怎麼提起他了?”

“我啊,托人花重金買了一幅遺作。”

季逢時隻是笑,這些年他花人力物力四處搜羅賀悲風的筆跡和畫作,至今還沒有看過他的畫。

客人討好似的從絲綢繡囊裡抽出一卷畫軸,鋪開——

一瞬間,幾乎不需要鑒定,一種熟悉的本能使他的心臟狂跳,就好像和賀悲風跨越這生死十年遙遙相見,隻是短短的告彆了一下而已,如今又活生生的站在他麵前了。

“他生前……過得並不好……”他的手顫抖著覆在畫麵上,縱使他季逢時一生巧舌如簧,如今也說不出話來。

“是啊,可惜英年早逝。生前鬱鬱不得誌,身後倒是有許多人追捧。”客人順著他的話茬,“說句冒犯您的話,他所畫的戲子一係列的圖軸,和您眉目有九分相似,隻是……是一副並不開心的樣子……”

季逢時突然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這時客人才看見,剛剛一直似乎笑得輕鬆自在的季師父,紅了眼。

他怎麼會忘掉。

那天賀悲風倔脾氣的拉著他上街去散心,說看他不開心,硬是把他搞得哭笑不得。

他確實是不開心,可是被人打罵早已經是常事,被藏在笑臉底下的小情緒居然被他微妙的捕捉到了。

“這可是他作品裡最特殊的一幅啊!”那客人像獻寶似的,“您看……”

“畫的左側是不是題著一句:嬌雀弄晴,檀口清歌……”

“您怎麼知道的。”

季逢時隻是微笑著,不再說話。

這兩句他最常在賀悲風麵前唱的戲文,沒想到以這樣形式,替他的主人記下了一段繾綣短暫的心動。

高車駿馬,豔女妖瞳,日夜笙歌,這些瞳瞳如燈影一般的繁華,不過都是一場幻夢罷了!

醒來唯有孤燈一盞,舉目無親,兩手空拳,寸心欲碎矣。

一靈縹緲,千呼萬喚已不能言,夜夢輾轉不能眠,痛淚兩行,涔涔流溢。

枯坐一夜,燭豆搖曳,故人喁喁低語猶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