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忠看一眼遊遠道:“這,遊承旨非雲甲軍中人,依雲甲軍法處置恐不得當。”
啪!太子一掌揮開侍女整理重領的手,侍女白嫩的手背立時泛出紅色,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太子的目光緩緩掃過林忠及其身後的武將,看清眾人臉上擔憂又警惕的神色後,勉強壓抑住怒火道:“雲甲軍果然不同凡響,治法嚴明。非軍中之人,實施軍法當然不妥。隻是適才你們雲小將軍提到的計策,需以遊遠危機為餌。”
“又如你們雲小將軍所說,蘭虎此人精於探查,若是不假戲真做,被他發現端倪,豈不白費功夫?你說是嗎,林監軍?”
“這……”林忠看了看雲皎。
太子危險地眯起丹鳳眼,又問雲皎道:“你說呢,雲小將軍?”
太子之前稱呼雲皎從來都是依表字,連名都未曾喊過,如今口口聲聲雲小將軍,顯然已是怒極。
雲皎仍垂著頭道:“太子殿下說的是,事關皇命,不違背軍法,林監軍,安排行刑。”
“這就對了。”太子留下句話,頭也不回地著帶著一眾宮女、侍衛、太監浩浩蕩蕩地出廳去了,將屋外不厚的積雪踩得簌簌作響。
待太子一行走遠了,林清忙奔到林忠身邊道:“監軍……”
林忠一抬手打斷了林清的話,行至雲皎身旁問道:“小將軍,是否現在行軍法?”
雲皎緩緩站起身,一撩衣擺也向廳外走去,隻落下一個字:“行。”
等遊遠袒背趴上刑凳,挨了第一下,他才意識到太子這樣心狠手辣的人為什麼這麼好心給他減到二十杖。
太疼了!不是舉刀割肉的銳痛,也不是陳傷舊屙的鈍痛,而是被一棍子打透了肺腑的鑽心之痛。若是真打上一百杖,裹上擀麵皮,自己怕不是直接能做成餃子。
遊遠也覺得自己沒出息。本來之前慷慨激昂,坦然赴死,麵對太子也不曾讓步,如今麵對這軍法時卻不自覺地有些心生膽怯,兩股戰戰。
是以,軍棍落下時,遊遠尚咬緊牙關硬扛著,希望能全自己的誌士之節,但等抬起時,卻再忍受不住,撕心裂肺地發出一聲慘叫。
那木製的軍棍上鑲著一圈生鐵,在滴水成冰的天裡,每打一棍,就粘起一層皮肉,不過兩三棍,遊遠就聽到了舂肉泥的聲音,混若淩遲。
慘呼一旦衝破牙關就再也止不住,一開始遊遠還憑借痛呼計著數,到後來,隻覺那呼聲是遠方傳來的風聲,是山間野獸的哀嚎,是另一個世界傳來的模糊不清的哀樂,兩眼一黑,便再不能省事了。
“林都尉,他……他沒動靜了。”迷迷糊糊中,遊遠彷佛聽到有人惶恐地說道。
接著一根手指伸到了自己鼻下探了探。
“不妨事,隻是昏過去了,把他潑醒。”遊遠聽著一個熟悉的年輕男子聲音繼續道,“這麼個提起來沒二兩重的人,你下死勁打,是嫌雲甲軍待著不舒服,想去當殿前侍衛了是吧?”
“都尉!這話怎麼說的?雲小將軍不是也下令打他了麼?”
“那小將軍還保他了,你怎麼沒看見?他是和小將軍一起死裡逃生回來的人,下多重的手,你自己掂量著吧!”
“欸……誒!”
嘩!一襲刺骨的冰水將遊遠從那個半夢半知,半睡半醒,半生半死的狀態裡拉了回來,劇烈的疼痛立刻像千萬鋼針一樣刺向他的神經。
又一記軍棍落下,一聲鈍響響起,遊遠不知那是打在他脊骨上的聲音,還是透過他的胸膛打在刑凳上的聲音。
這一次的疼痛雖沒那麼強烈,但來得格外緩慢,竟比之前的大力擊打還要折磨。遊遠後來想想大概就是快刀拉肉和鈍刀拉肉的區彆吧。
“咿……啊!”當時的遊遠卻根本無神想這些,頓時發出不似人聲的哀鳴。
軍棍立刻停了。
“怎麼回事?”遊遠聽到林清說道。
“都尉,他太弱了,哪像弟兄們皮糙肉厚的,怎麼打對他也不是放水啊,這也太難了。”
遊遠吐了吐口中的血水,掙紮著插嘴道:“這位兄弟……煩請給個……給個痛快的,多……多謝。”
“誒!”
落在背上的棍子果然又變得既快且重,身體來不及反應,反而比之前好受很多。
不知道又挨了幾下,遊遠隻覺眼冒金星,遲到的疼痛終究還是湧了上來,催出的熱汗滴落到身下的雪裡,烘出星點霧氣,像是……像是桂花飄舞在陽光裡。
他開始有些慶幸,棍子不停,說明自己的脊骨還沒有被打斷。既然剛才沒有被太子殺死,現在就更沒道理死在這刑凳上。思及此,潰散的意誌又聚攏起來,他熬著,熬著,直到喪失所有知覺,徹底墜入了無邊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