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香37
雲皎隻覺得今晚歎的氣比這輩子歎的都多:“你怎麼總是哭?”說著,將掉在地上的金瘡藥又撿起來,“我查過,你就比我小一歲。”
遊遠仿佛厭棄自己到極致,泣不成聲,好像要將一輩子的眼淚都流乾。
“彆哭了,再哭,整個軍營的人都要被你吵醒了。”雲皎難辦地看著哭得越來越傷心的遊遠,一時有些束手無策。
“我也……不想這麼丟臉。”遊遠狠狠地深呼吸了幾口,可悲傷就像決堤的堰口,越堵便越是洶湧,最終雙手掩麵頹喪地倒回枕頭上,無助地哭訴著,“神啊……”
遊遠哭著,雲皎聽著,兩人就這麼各自手足無措地相處了半晌。窗外,月已上了中天,雪已下了兩輪,清冷的霧氣聚了又散,露出個墨色如洗的夜空,不知哪裡的夜梟桀桀叫著,打破了凝結的沉默。空氣中有什麼搖搖欲墜,亟待破土而出。
突然,雲皎開口道:“不,你並不丟臉。相反,你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
“彆……彆可憐我,求你了。”遊遠哭得過了頭,說話上氣不接下氣。
“真的。”雲皎擺弄著手中的瓷瓶,“你做了我一直想做但不敢做的事。”
起身走到窗邊,雲皎拉回外敞的窗扉,隔絕越發喧囂的晚風,將搖曳的燈花撥亮:“第一次的時候,我就該拒絕他。”
“但我不敢。”
“我當時怕極了,隻能一動不動地閉著眼睛,等他離開。”
“我不敢告訴任何人,包括兄長。因為他是太子,我是臣子,兄長一直告誡我‘君為臣綱,不得忤逆’。”
“我隻能躲避,一直躲避,想著等十六歲蒙蔭回府就好了,但沒想到他緊追不舍,讓我避無可避。而我第一次說不出拒絕,第二次、第三次也就再說不出口了。”雲皎將手中的瓷瓶重重放置在桌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後來,我見到他就害怕。”雲皎自嘲地笑了一聲,“是的,堂堂巡檢司巡檢使,見到太子的影子就哆嗦。遠遠看到他來,我就裝睡,我怕他親我,但更怕他敢在我醒著的時候親我,那樣我就,我就真的沒有退路了。”
雲皎的臉上現出麻木的神色,喃喃道:“所以你現在知道了,你不是懦夫,你很勇敢。不敢拒絕,連眼睛都不敢睜開的懦夫,是我。”
“嗚嗚嗚。”遊遠哭得像是斷了氣,抽氣抽得打了好幾個嗝。
雲皎走到近前,擔心道:“你怎麼哭得更厲害了?”
“鶴臣,你……你也太可……可憐了,嗚嗚。”遊遠雙手緊緊抓著身旁的被子,瘦削的手背上青筋隆起,“難道就沒有……沒有辦法了嗎?”
看著遊遠悲傷地為自己痛哭,雲皎心裡的陰翳好像散去了些,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道:“你都說了,他是太子。”
遊遠可憐地哭成一團,瘦削的肩膀上,傷口又滲出血來,雲皎又是心軟又是無力地說道:“好了,沒事了。”
說完又給他擦了擦傷口處的血,“我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也在哭。”
“認識我以後你不是在受傷,就是在哭,這麼看來,還不如從來沒見過我。”
“不!”遊遠堅定地抬起頭,一雙眼睛已經像桃子一樣又紅又腫,“認識你,是我除了擁有父母至親以外最好的事,是我最幸運……”
“好了。”雲皎趕緊打斷他的長篇大論,說了許多話,心中也好像也跟著輕鬆了不少,“我知道了。你的傷口裂了很多,我先幫你上藥吧。”
“你,嗚,你知道了。嗚……”遊遠抽泣得斷斷續續才能說完一句話,說完就抱頭痛哭。
雲皎不由得再次歎氣:“又怎麼了?”
遊遠卻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嗚嗚嗚啊,我的月亮聽到了,啊……,我的月亮說他聽到了,哈哈哈,我的月亮終於說他聽到了!”
遊遠狀若瘋癲地在床上又哭又笑,呼吸越喘越急,不等一口氣吸完就吹出個鼻涕泡,如此往複,讓人實在看不下去。
雲皎扶額道:“是,是,聽到了。我先給你上藥。”
遊遠依言冷靜了下,不再吹出鼻涕泡,眼睛亮晶晶的:“我不想你給我上藥。”
“那你想怎麼樣?”
遊遠聞言更抬起頭,眼裡帶著十分的期待,讓人想起討憐的小狗:“我想……你保證以後不會故意躲我、不見我。”
雲皎緊繃著的肩膀鬆了勁兒,答道:“可以。”
“那就行了。”
“這就行了?”
“嗯。”遊遠顫動了好久肩膀隨著這句話也慢慢平息下來。
雲皎有些好笑道:“那好吧。”
“對了,你能再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你說。”
“林清每次過來照顧我,都說是小將軍吩咐的,是真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