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揚答:“已經拍板了,接下來是幾筆比較大的訂單,謝謝。”
展揚接過拖鞋,躺在沙發上,道:“今天提前下班,本來想帶你出去吃飯的,但有點困……”
陸少容笑道:“沒關係,改天吧。”他拿著遙控器,拉開窗簾看了一眼,發現窗外下著傾盆大雨。
陸少容坐到電視機前麵的墊子上,隨手按了幾個台,把聲音消到最小,說:“先洗個澡,換身睡衣再吃飯?舒服點兒。”
展揚眯起眼,“嗯”了聲,看著抱膝坐在電視機前麵的陸少容,忽然覺得他有點像隻溫順的古牧。展揚父母家養了隻古代牧羊犬,它也喜歡看電視,父親回家時,古牧會去銜來拖鞋,與人親熱一會,接著繼續看。
電視裡在演芝麻街,五顏六色的手套布偶跳來跳去,陸少容看了片刻,笑了起來,沙發上的展揚則睡著了。
電話響起,陸少容迅速地接了,展揚翻了個身,陸少容找來一條毛毯給他蓋上,方問道:“您好。”
陸父說:“少容啊,在美國過得好嗎?習不習慣?”
聽到父親的聲音,令陸少容有點感動,他在大洋彼岸還惦記著自己。
陸少容小聲回答:“展大哥對我很好,準備過段日子再去工作。”
陸父笑了起來,仿佛印證了他的某個猜想,他開始關心地詢問兒子的生活。
陸少容的心情起初是愉快的,然而父親的話不知不覺聽在耳中,少容卻聽出了彆樣的意味,陸父對他們兩人的感情並沒有多問,閒聊中所提及的,卻是關於展揚的房子,車,公司等等問題。
陸少容敏銳地察覺到陸父的意思,他在旁側敲擊地套問展揚的錢?
陸父又說:“展揚上次打電話給我,說到有筆絲綢生意,現在談成了沒?”
陸少容看了一眼熟睡的展揚,斟酌片刻,答:“好像是,怎麼?”
陸父停了片刻,然後說:“爸和朋友正在合作一筆生意,你老公有訂單……”
“……”
陸少容驀然火起,冷冷道:“爸,我們還沒有結婚。”
陸父笑了起來,打趣說:“這不是遲早的事麼?”
陸少容沉默了,電話那頭也報以沉默,陸父對自己兒子的脾氣最是清楚,陸少容生氣的時候大多數時間是不作聲的,然而生氣歸生氣,事情過了以後,交給他辦的事情還是會去辦。
陸少容敷衍地回答:“有機會我問問吧。”
陸父又說:“行,注意身體,你那裡比香港冷,在外麵要照顧好自己……”
陸少容看著展揚熟睡的臉,心中一動,伸出手去摸了摸展揚的額頭。
展揚在發低燒。
陸少容忙掛了電話,道:“你嗓子疼不疼?”
展揚翻了個身,疲憊道:“你爸打來的?”
陸少容道:“你生病了,找你的私人醫生來麼?”
展揚“嗯”了聲,道:“不用麻煩,一點小感冒,我躺會就好,你先去吃飯。”
陸少容知道展揚這個時候也吃不下乾飯與油膩的菜。於是先起身去儲物櫃翻藥盒,電話又響了。
怎麼又來了——陸少容頭疼無比,陸父的打電話方式總是這樣,每次掛電話都留個尾巴,展揚正要起身,陸少容已去接了電話。
他猜錯了,電話裡不是陸父,卻是一個中年女人,說的粵語。
“占線這麼久?”女人不悅的口氣。
陸少容以粵語回答:“您好,請問是……”
女人微一愕,繼而問:“您是哪位?”
陸少容恍然大悟,這一定是展揚的母親,展揚有沒有朝家人說過自己來美國的事情?家裡多了個人,這麼大一件事,不可能不說,展揚的同性婚姻多半父母也是知道的……
陸少容短短片刻理清了線索,認真說:“媽,我是少容。”
展揚下意識地翻身坐起,朝陸少容比了個大拇指,鬆了口氣。
展母被這聲“媽”喚得心花怒放,笑了起來,道:“是少容!我說呢,晚上你倆過來吃飯吧。”
展揚再次躺下,竟是不管少容會與自己母親說什麼了,對展母的朦朧印象,陸少容還停留在十餘年前,自己踢完球去展家喝湯吃點心的階段,然而這個女人起碼比起繼母容易對付。
有了良好的開頭,一切便好辦了。
陸少容說:“展大哥在睡覺,我去把他叫起來。”
展母忙道:“不用了,他剛下班?”
陸少容答:“嗯,連著兩天在談生意,今天提早回來休息。”
展揚朝陸少容投來責備的目光,陸少容吐了吐舌頭。
展母又問:“吃飯了麼?揚揚生病了沒有?”
聽到這一米八六的大男人被其母喚小名,陸少容隻覺滑稽無比,隨口說:“都沒吃,展大哥很好,沒有生病,就是困了想睡會兒,正打算喊他起來了,我倆現在回家去?”
展母與電話旁的另一個人商量片刻,那男人多半是展揚的父親,展母又說:“外麵打雷,還是彆過來了,注意著彆生病,也彆讓他太累了。”
陸少容迂回曲折,利用天下父母心達到了目的。
“賓妹給你們做的什麼飯?你來美國吃不慣,就讓賓妹做廣東菜。”
陸少容說:“行,珍妮不會燉湯,展大哥總說沒家裡的菜好吃……”
陸少容說的是事實,小時候喝過展母的廣式老火湯,令他記憶猶新,如今想起還不住流口水。
展母又道:“那我給你們燉了送過去……”話沒說完,已被旁邊的展父罵了幾句,笑著說:“少容你不上班,就多過來家裡。”
陸少容說:“我護照丟了,等找回來就每天去,必須的。”
陸少容連展父展母住在哪都不知道,心想展揚這家夥也太小心了,唯恐自己丟了他的臉,若今天不是接了這個電話,估計不知道得把他在家裡藏到哪年。
展母又囉囉嗦嗦地埋怨了一堆有關護照的話,最後再次叮囑少容一定要常來。
陸少容說:“一定一定!代問爸爸好。”接著完美無比地結束了這次通話。
陸少容掛了電話,魚缸裡的兩尾桃花魚瞬間分開,躲到假山後。
兩人都沒有說話,兩人也都是聰明人,這個電話的意義,想必展揚已清楚得很了。
陸少容起身到冰箱去翻東西,翻出一包排骨,用微波爐解了凍,放在小鍋裡煮上,加了點米。
“你家在哪?”陸少容收拾了珍妮做的滿桌菜,埋頭切著蔥花,問。
“說了你也不知道。”展揚答:“開車得一個半小時。”
陸少容決定過幾天沒事作,再坐地鐵出去亂逛一回,並想象自己在展母家打電話給展揚時,展揚的表情,於是暗自竊笑。
排骨粥的香味從廚房飄來,展揚餓得肚子咕咕叫,陸少容把粥端到茶幾上,分小碗盛了,麵無表情地說:“揚揚,吃飯。”
展揚額上青筋暴突,說:“不許這麼喊我。”
茶幾上兩個小碗,一個大青瓷海碗裝滿了排骨粥,上麵飄著蔥花與薑絲。兩個男人坐在茶幾前,像在玩過家家。
展揚喝了碗粥,忽有感道:“家公家婆……比起爸媽來說,關係終究隔了一層,你很會說話,少容。”
陸少容說:“我知道內地人都習慣這麼叫,尤其是潮汕人,你從前男朋友喊你爸媽做什麼?”
展揚似是略有點詫異,這尚且是陸少容第一次問到展揚在美國的過去。
展揚認真想了想,才回答:“叫他們展先生,展夫人。”
陸少容點了點頭,彼此再沒有對這個話題發表任何意見,展揚滿意地喝了四碗粥,評價:“很不錯。”更出了一身大汗,吃完感冒藥,澡也不洗便去睡覺了。
陸少容在書房裡拿著虹片斟酌了一會,還是決定翌日再玩。
他爬上床,把“大”字型攤開的展揚手腳搬規矩,躺在他身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