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芯沅踏出一隻腳,她提著裙子,低頭去看。
那是一隻粉色的繡鞋,鞋麵用的是蜀光錦,光照著會閃閃的。這料子,是喬夫人給的。
鞋麵繡著海棠花,是她最喜歡的。那繡花樣子,還是大哥幫她畫的。
當月光照鞋麵上,她忽然想:作為真正的宋蘭花,她其實是占了便宜。
她本是個鄉下丫頭,卻過了十六年錦衣玉食的日子。
在喬家,她受儘寵愛,父母和大哥都很疼她。她讀書識字,學習琴棋書畫,她得到了本不該屬於她的生活。
而真的喬芯沅原本是官家千金,卻生活這裡。今日見她形貌及談吐,她顯然失去了很多。
也難怪她會怨恨啊。
易地而處,如果她是真的喬芯沅,她也會恨,也會怨。
人生的前十六年,是多麼重要。如今真的喬芯沅即便回歸喬府,也無法彌補失去的那些日子了吧。
喬芯沅收回了腳。
她作為占了好處的那個人,怎麼還想不開去死呢。
回到了原本的身份,她就無法活下去了嗎?
可真喬芯沅,明明這樣過了十六年呢。
她為什麼不行呢?
喬芯沅一下子想明白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又走了回去。
不遠處的樹後,一個男子目送喬芯沅走遠,這才離開。
……
第二日一早。
喬芯沅睡得很沉。昨日她累壞了,又半夜才睡,這會兒根本沒醒。
不過很快她耳邊似乎想起了一道驚雷:
“喲,還真當自己千金大小姐啊,這都日上三竿了,還不起來嗎?我告訴你,這個家我做主,想要吃飯,人人都要乾活,不乾活就餓著!昨天你吃了一碗麵,算是嫂子我給你的見麵禮,今日你就得好好乾活。”
張小翠身體結實,中氣十足,一聲高過一聲,差點把喬芯沅嚇暈過去。
她睜開眼,環顧四周,泥磚牆、夯土地,處處簡陋。
喬芯沅這才慢慢回想起來昨日的一切。
她昨夜本想自儘,可最後還是決定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回來後她吃光了一碗麵,然後倒頭就睡。
……
喬芯沅清醒過來。
前兩日發生的事情走馬燈似的在她腦海裡閃過,她想起了如今的境地。
屋外喊罵的人是她的嫂子。嫂子話裡話外的意思好像是要她乾活。
是了。她現在不是喬府大小姐了,而隻是一個農家出身的村女。
沒有侍女仆從伺候她的飲食起居,相反她還需要乾活。
喬芯沅苦笑。
可既然昨夜她沒有投河,今日便要麵對這一切。
雖然睡了一夜,喬芯沅還是有些頭重腳輕。
她掙紮著起身,穿好繡鞋,起身去開門。
門外的張小翠已經不耐煩了。
她喊了幾聲,見小姑子還不出來,便走過去拍門。
她手高高抬起,正打算狠狠拍門,不料恰在這時,木門吱呀一聲從裡打開,張小翠手下落空,一個失力差點向前撲倒。
幸好她身體健壯,及時收住了腳。
張小翠氣得狠狠瞪向小姑,雙手叉腰:“蘭花,你可算起來了!日頭都那麼高了,你快點去乾活!”
從前那個假宋蘭花,脾氣暴躁,從來不順服她這個大嫂,每天為了乾活這事和她吵架。如今來了個新宋蘭花,看起來柔弱可欺,張小翠下定決心,一定要拿捏住她。
喬芯沅忍下心裡的委屈,抬頭看向向張小翠,“大嫂,我不叫蘭花。”她不喜歡這個名字,更何況這個名字彆人已經用了十六年,她如何能再用?
張小翠嘲諷:“喲,不用這個名字?你還想用之前的名字呢?蘭花妹妹還惦記著回去當大小姐呢?不過可惜啊,這是不可能了。你認命吧,如果喬家真的憐惜你,又怎麼會把你趕出來?”
喬芯沅垂眸,心如針刺。大嫂說的這些話,她昨日在馬車上早就想明白了。
喬家人恨她,她不可能再回去了。
“大嫂,我隻是不太喜歡蘭花這個名字。以後,我就叫宋芯元吧。”
元為始,她如今可不就是重新開始了?
“宋芯元?哼,隨便你叫什麼,你現在去生火煮飯。”
張小翠才懶得管小姑子叫什麼,她隻知道從今起她要管製住小姑子,所以這第一日,必須給她一個下馬威。
芯元錯愕。
如果是收拾屋子譬如擦拭桌椅,收整衣裳這樣的活,她或許還能做。
可生火煮飯這樣的事,她真是毫無頭緒。
“大嫂,我不會生火,也不會煮飯。”
張小翠橫眉倒豎,剛想罵人還是忍住了:“是呢,我倒是忘記了,你之前可是大小姐!不過你給我記著,從今日開始,你就不是被人伺候的大小姐了,咱宋家家窮,要吃飯就得乾活!不會就用心學!”
芯元應下:“是。”
見芯元還算乖巧聽話,張小翠心裡頭略略滿意。
她就怕芯元跟那個宋蘭花一樣,又懶又犟不服管教。
“行,你跟我來,今日你先學著生火。”
張小翠把芯元領到廚房。
廚房窄小,兩人進去幾乎轉不過身,張小翠指著灶:“看到了嗎?你用火石點燃枯草,放入灶中,然後慢慢加入柴火……”
芯元臉上閃出幾分羞赧:“用火石點燃枯草,我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