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著眼前緊閉著的柴房,腦中一片恍惚。
冰冷的河水溺過口鼻,一絲一絲抽走肺腔裡最後一點空氣的感覺仿佛還在。他下意識地深抽了兩口氣,卻被身旁的男人狠狠踹了一腳,本來就有淤青的小腿更擦上一片紅色。
但他無暇顧及自己身上的傷,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像是重來了一次一樣。
這分明就是他剛才死前經曆過的!
。
他是個男人,卻不知道為什麼,靈魂進入了這個女娃娃的身體裡。
第一次來時,他剛剛醒,尚未弄清楚狀況,便看到眼前的柴房門被推開,出來了一個渾身沾著血汙,滿臉欲言又止的老婦人。
站他身邊的男人見狀,低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急衝衝地推門進去。
隻過了一小會,伴隨著女人虛弱的叫喊聲和嬰兒斷斷續續的無力的哭嚎,柴房搖搖欲墜的門又被人大力踹開。
是剛剛進去的男人,抱著兩個用破布纏住的嬰孩,怒氣衝衝地出來,
伴著濃重血腥味的臟汙的空氣就從陰暗的柴房猛地呼嘯而出,一點一點將整個小院籠罩在一層猩紅裡。
院裡的冷氣也灌進去,他分明看到裡麵衣衫不整的女人抖了兩下,蛇皮口袋一樣皺巴巴的肚皮都在跟著顫動。
一瞬間的信息太多,他的大腦過載。正在他艱澀地消化眼前的畫麵時,男人已經伸手過來拎住他破舊小褂的衣領,拖著他往外走。
他的嗓子驟然發緊,身體不受控製,就連呼吸都帶著痛意。
他艱難地掙紮,想要從男人手下搏一條生路,但他這副小女孩的身體太弱了,毫無能力反抗,隻能輕飄飄地去掰男人鐵鉗一樣的手。
就這樣一路被拖著,破布納出來的鞋麵在滿是沙石的地上都被磨破了。他腳趾的嫩肉刮在路上,滲出的鮮血連成那條他通向地獄的往生道。
刺骨的河水漫灌進他的身體裡,他在無邊無際的窒息中沒了性命。
再醒來,他就又回到了柴房中的女人生產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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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神,他的身體猛烈地抖了一下,在身旁的男人像上一世一樣瞪了他一眼進屋後,他拔腿就跑。
不知道能去哪裡。山村是完全陌生的。
他甚至對原來的自己都是陌生的。
他隻記得自己曾經是個成年男人,卻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生在哪裡。同樣的,他進入這個小女孩破敗的身體,依舊不知今夕何夕。
他就像是被溺死的長河裡的一滴水,像是元凶,又無路可走。
山路崎嶇。
他不知道終點是哪裡,隻能邁著又細又短的腿不停地往前。陰森的樹林,仿若張著大嘴的惡鬼。
他走得頭暈目眩,腿上像灌了鉛,過度運動讓他的喉嚨裡都是鐵鏽味兒。
終於是累極了,他停了下來,瘦小的身體坐在滿地的枯葉上。四周打量了一番,剛剛喘勻了氣,不遠處就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來人手上火把的亮光星星點點。
那本來該是暖的,是光明。可他看了卻遍體生寒。
像是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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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在柴房門口醒來,他已經不敢看身邊的男人。
上一世被他在山上的林中捉到,死前的一頓毒打讓他還沒成熟的骨骼幾乎散了架。他口鼻全是冒出的血,手臂和腿都斷了,內臟大概也全都碎了。他猜。
男人打得解了氣,走時還像踢垃圾一樣地踢了他一腳,嘴裡說著丫頭片子就是晦氣。
他孤零零地在山上,不知苟延殘喘了多久才死。
他心有餘悸,仿佛現在的五臟六腑還未經捶打,就潑上了漫天的劇痛。
太痛了。他不想再受過了。
大著膽子抬起頭,他趁著產婆還沒有出來,走到男人麵前站定,陰森著開口道:“求子需心誠,不可造殺孽。將此女與待產的雙生女保養三年,可保佑得男。”
現在也隻能用怪力亂神為自己求得一條生路。
他強壓下心中的膽怯,兩眼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的男人。說完,他又像上身的東西悄然離開一樣,腦袋不自然地抖了幾下,眼睛翻白,很快換回平常那副怯懦的麵孔。
男人正半信半疑想要朝他伸出手,卻看到那邊產婆舉著帶血的剪子從柴房中走出,麵上帶些遺憾,又有隱約的嘲笑。
往屋裡看去,分明是一對雙生胎。
被他說中了雙生女胎之事,求子心切的男人不得不相信了他被“附身”時候降下的神旨,終於是沒有將他們三人再次迫害。
他就這樣撿回了這條命,在死了三次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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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寄生的女童在家裡排行老四,被取名叫招娣。
招娣的母親前麵三胎生的都是女娃,最大的那個也隻比招娣大了五歲。
因為一直沒能生出帶把的,等招娣出生的時候,父親已經不耐煩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