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彆到底是傷到了經脈,強行下床已然是耗費了他所有的力氣,待話說完後便昏了過去。
溫清川輕歎一聲,輕輕扶起晏彆的身體,將人放在床鋪上,給人蓋好被褥,又輸送了些靈氣,見他靈力運轉好些後才作罷。
他轉頭看向四周,周圍一花一草太過熟悉,就像真的雲劍門一般。
這幻境過於逼真了,溫清川蹙眉想道。
想要塑造幻境必然要對場景有所了解,因而一般使用幻境時都會用常見亦或者隻有施法者所見過的場景,不會選擇被施法者所熟悉的地方。
那樣反而會露出破綻,讓對方察覺到幻境所在。
如今這與雲劍門如出一轍的場景,需施法者境界極高而且要對雲劍門有足夠的了解才行。
若是魔神,那他豈不是將雲劍門全然摸清?
隻待在這小小的屋子裡也不會有什麼發現,不如去外麵轉轉,溫清川這般想著已然起身。
等他來到屋外,便看到身穿白衣,仙風道骨的塵微仙尊。
溫清川徒然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麵前這個不過是幻境的虛影,將眼中的情緒一一收斂後,他走到塵微仙尊麵前,跪了下來,“師尊,弟子今日差點走火入魔還重傷了前來解救的大師兄,弟子甘願去後山領罰!”
“你有此覺悟便好,待晏彆好轉後,你便去後山麵壁半載。”
“弟子領命。”溫清川應下。
目前皆與當時場景一模一樣。
“溫氏神巫一族請見,你且下山去看看吧。”塵微仙尊將一封拜貼放在溫清川手中後,便前去木屋查看晏彆傷勢。
溫清川蹙眉捏著手中單薄的拜貼,上麵隻有一行字。
“溫氏神巫一族,請見雲劍門弟子溫清川。”
這是當時並未發生的場景,是破境所在嗎?
溫清川將拜貼收起來,起身前往山下。
無論如何,先去查看一番再說。
溫清川來到雲劍門山下便看到,一輛馬車停在那裡,馬車上的浮雕刻著的是一雙以假亂真的眼睛,是溫氏神巫一族的標誌。
車內的人似有感應,簾子被掀開,從上麵走下來的是一個穿著墨色長衫,臉麵清瘦的中年男人。
是扶竹,他自小一起長大的仆人。
他與扶竹並非親密無間,隻是說得上話罷了。
在溫家能讓他說得上話的人,除了每日給他授課的夫子,便隻有扶竹了。
在來雲劍門之前,溫家對溫清川頗為嚴苛,言行舉止皆要落落大方,不可失一點風度,卯時起亥時歇,白日不可在院中喧嘩追逐打鬨,晚間要去望邢台同夫子觀摩天象。
奴仆見過他不可同他談論世俗之事,怕玷汙他天眼的神息。
他為神子,更要斷情絕愛,不為塵世所困,方可做到知天象而不私貪念。
因而,他不可同平常人家,在父母麵前枕膝歡談,故而和父母如同賓客;不可同同齡好友交往過密,故而性子內斂不善言談;不可在宅外超過一個時辰,故而他出入雲劍門便如同進入新天地,一花一草都讓他新奇不已。
自降生以來,溫清川便隻有在望邢台旁的小院,他抬頭便能看到四方的天。
來到雲劍門後,溫氏一族更是同自己斷絕了聯係,隻有在繼承家主的時候才回去過一次。
能認出扶竹也隻過不過是因為他腰間的腰牌罷了。
溫清川抬眸同扶竹對視,便見他彎下腰,對自己見禮,而後開口謙卑地說:
“在下凡塵俗子,如今能見上仙人一麵已是萬幸,鬥膽請仙人自百忙之中分的在下一刻,在下有要是要講。”
溫家雖享有神巫盛名,卻並非人人都是修士。
民間百姓對修士的稱呼,便是“仙人”。
溫清川斂眸,從台階上緩緩走下來,青衣掃過石階,不沾半分塵土,當真應了扶竹那句——“仙人”。
“仙人這裡請。”扶竹拉開簾子,抬手護著溫清川的頭頂,待人進入車廂後才跟著進去。
亦如兒時在溫家時一模一樣。
溫清川抬眼打量著麵前的扶竹,這並非當時走火入魔時的走向。
那日仙尊確實是來了,但也隻罰了他因傷同門而去後山麵壁而已,並沒有溫家前來拜訪這一環。
溫清川眼底一淩,這魔神打的什麼主意,竟然要冒充溫家來在他眼皮子底下作妖,真當他成了野林裡的猴子隨便一點東西便能引得他上當?
扶竹自進入車廂內,便沒有再抬頭去看溫清川,而是從袖內掏出一個銅鏡。
下一秒寒光一閃,折晝劍便架在了扶竹脖頸處。
“你從哪裡得來的溫氏傳家寶——明尺鏡。”溫清川麵色冷峻。
他一雙眼看得清楚,麵前這是真物,並非是幻境所捏造出來的虛影。
明尺鏡的來曆已無從知曉,但自有記載以來便一直存放在溫氏神巫一族中。
傳言千年前魔神被封印時,青寂仙人便是用這明尺鏡,將魔神困住,才未對四海八荒造成嚴重損傷。
但明尺鏡素來是掌管在家主手中,在他成功到達大乘期後這鏡子便歸了他,他將鏡子用陣法封鎖在了溫家,若是陣法被破他應得有感應才對。
扶竹麵色如常,手上動作不停,將右手按到鏡子背麵。
隻見一陣風氣,馬兒受驚不安地來回踱步。
簾子微微掀起,車內竟是一人都沒有了,隻徒留落在車上的銅鏡。
溫清川直覺眼前一晃,自己便來到了溫家的望邢台上,麵前擺放著的素然是明尺鏡,但卻不見扶竹的身影。
溫清川警惕地將手放在劍柄上,他如今雖在幻境但也隻能使出金丹期的修為而已。
如若是同手持明尺鏡的人相搏,還真是勝負難辨。
“無相。”
溫清川徒然一愣,似是不相信般轉頭看向身後。
身後男子麵色衰老,皺紋遍布,身形骨瘦如柴,一襲藏藍色的長袍在他身上顯得搖搖欲墜。
溫清川手有一瞬的抖動,很快便被自己壓製了下去,他不確定地開口,“先生?”
男人衝溫清川招了招手,“你如今已是渡劫期的人,要是連劍都拿不穩,怕是要被人恥笑一番。”
溫清川未動,而是站在那裡看著麵前的男人。
他記得,齊夫子是他三歲時請來教授他修煉和學識的夫子,同時也是神巫一族唯一的外族學徒。
他不知齊夫子真名,溫家無一人知曉,齊夫子好像已存活了許久,久到已經無人記得他得出處和真名了。
連齊夫子本人都忘卻了。
齊夫子來溫家時,便是如今這幅模樣,仿若下一秒就要駕鶴西去,確實硬生生教授了溫清川七年之久,而後在一次夜月之日閉眼後在沒有睜開。
“無相,為師教授於你隻有短短七載,於你而言不過是彈指一間。”齊夫子拍著溫清川的脊背,看著昏昏欲睡的孩童,輕歎一聲。
“為師隻能送於你四字,你切莫忘記。”
“你未來坎坷,為師不能陪你到中途,萬事小心。”齊夫子抬手輕輕點在溫清川的眉心。
“不破不立。”
夜空如墨,西北明星昏暗至熄滅。
齊夫子,隕。
而後百年之間,再回首,明尺鏡內手拿著窺探星宿的天儀之人再站在溫清川的麵前。
沒有經脈,不過是一縷元神而已。
溫清川靜靜地看著麵前的人,百年過去,他見過太多生離死彆,早該麻木而已。
可方才握劍片刻的顫抖,已然將他的心情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