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混在人群中,兩個陳姑娘行禮她就跟著,不然就在一旁靜靜侍立。
陳、吳、顧三家彼此熟悉,對她的身份一清二楚。
顧蓮娘今年十一歲,已是個美人胚子,桃紅夾襖鵝黃裙,頭簪碧玉,首飾不多卻著實精細,嬌美可愛。
她拉了陳柔娘,聲音不大不小:“咱們玩兒去,有些人識相些,可彆跟上來。”
陳柔娘半推半就,跟她走了。
而吳秋娘瞥了她一眼,抬袖掩唇,與陳婉娘咬耳朵。兩人不知說了什麼,忽而竊笑不已。
程丹若掠過眸光,神色平靜。
正四品官的女兒瞧不起民女,很奇怪嗎?放現代都不奇怪,何況是等級森嚴的古代。沒什麼樂子的時候,拿她取笑,實在是太正常了。
而她寄人籬下,一針一線,一粥一米,都是吃人家的,必須忍下去。
倒是年長的顧蘭娘性子溫和,朝程丹若客氣地點點頭。
程丹若便也朝她笑了笑。顧蘭娘已經十四歲,亭亭玉立,月白襖水藍裙,十幅的褶子用線暗暗縫了,風一吹,好似皺起的一池春水。
“程小姐自便。”她也隨著姐妹們離開。
程丹若便退到一旁,與黃夫人的大丫鬟說:“我出去走走,表嬸問起來,就說我很快便會回來。”
大丫鬟應下。
她這才覷了個空,提著自己的藥箱溜出帳子。
其實,隻有大戶人家規矩多,非要圍出個地方。平民並無此規矩,都是一家老少齊齊出動,與男人打個照臉也屬常事。
上巳節,本來就是難得的相親日子。
沒有了昂貴的綢緞遮擋,春風的氣息更濃鬱了些。
河邊垂柳依依,即便是大戶人家的閨秀們,今天也不必特彆拘束,三五人聚在一起,丫頭媽媽們跟著,也能走一走,折柳沾水,嬉笑玩鬨。
程丹若沿河漫步,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尋找結善緣的機會。
然而,今天官祿宮沒動靜,紅鸞星蠢蠢欲動。
前方走來兩個讀書人,互相吹捧。
“鵬程兄的詩做得極好,難怪學正讚不絕口。”
“詩詞歌賦不過小道,為兄倒是羨慕子介的才華,破題常有新意。”
“不過謬讚罷了,當不得真。”
“子介自謙了,連陳大人都對你的文章讚不絕口。”
他們說的不是官話,而是安徽哪裡的方言。程丹若隻聽了個半懂,不由抬頭瞥了一眼。
那個“鵬程”大約三十許,頜下蓄短須,黑色紗羅方巾,鬆花色行衣,典型的士子打扮。而“子介”二十不到,一身天藍道袍,天青色逍遙巾,膚色白皙,五官端正,稱得上器宇軒昂,一表人才。
子介這個表字,加上陳大人的稱呼,應該就是紫蘇提過的陸舉子吧。
長得還可以。
她想,卻見陸子介的眼神略過她,徑直落到遠處的錦帳。
“前麵是女眷的帷帳。”他很知禮,“鵬程兄,我等換一處吧。”
兩人走遠了。
她不由停下腳步,深深吸了口氣。
作為孤女,對方對他無意,自然令她鬆了口氣。作為異性,對方一眼都沒看,又多少有點不是滋味。
程丹若抿了抿唇,壓平衣角的褶皺。
她今天穿著藍色對襟襖,下麵是白色挑線裙,搭配再也不會錯。隻是,古代的染色技術不發達,布料又非上乘,總有種說不出的黯淡。
程丹若歎口氣,決定轉換陣地。
河邊太淺,人還多,除了玩耍的小孩子,看不到什麼潛在客戶。
她調轉方向,決定上山。
春日草長鶯飛,暖風徐徐,吹得人十分舒服。
山上地勢高,向下望去,便脫離了一座座困人的帷帳,能眺望到遠處無限開闊的世界。
程丹若瞧著瞧著,便看住了。
這是古代的鬆江府,即是現代上海市的鬆江區一帶。
離她熟悉的年代,差了三四百年的光陰。
她沒法將眼前的場景,和幾百年的鋼鐵叢林對應起來,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站的地方,是上海哪裡。
浦東?金山?陸家嘴?
全無熟悉的痕跡,隻有地名讓她懷念。
一晃眼,穿越也有十二年了。
十二年前,她坐的車子翻下山崖,跌入滾滾江水,再醒過來,卻變成了一個三歲女孩。
時至今日,程丹若也不清楚是魂穿還是身穿。
如果是身穿,為什麼身體會縮小,還有一個同名同姓同模樣的小女孩,正好也是落水?如果是魂穿,又為什麼會把當時的隨身物品一起帶過來?
無解。
多年過去,程丹若時常覺得,自己已經接受了新身份。但此時,她遠離人群,站在山腰俯瞰古人,方才發現她從未做到。
假如真的認了命,她現在就該掉頭,設法邂逅陸某某。
年輕舉人可不多見,前途好,長相好,表叔還願意牽紅線,錯過這家,還不知道能不能碰上。
她十五歲了,無論情願與否,都必須為下輩子打算。
總不能一直在陳家吃白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