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不是教訓下人的時候,謝玄英抿住唇,問:“程大夫……”
程丹若道:“改一改方子,可有筆墨?”
柏木這下有眼色了,忙呈來紙筆,磨墨遞筆。
她沉吟少時,寫下藥方。
謝玄英湊近去看,隻見“蟬衣二錢,白僵蠶三錢、白菊花二錢……”,確實是清熱解毒的方子。
就是字寫得太差,不過端正可看而已,全無筋骨可言。且多俗體字,雖不妨礙理解,卻難免潦草隨意了些。
字如其人,這位姑娘究竟是守禮,還是不守禮呢。
“治病救人,貴在神速。”她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解釋道,“民間多俗體字,藥鋪的人都識得。”
謝玄英點點頭,略不自在道:“我並無他意。”
程丹若笑笑,吩咐小廝:“先去找寺裡的師傅問問有沒有,若是有,也省得下山跑一趟,一來一回不少時間。”
小廝:“小人省的。”
藥材都是常見的,寺裡果然有庫存,匆忙取了拿來,在茶爐上煎煮。
程丹若又檢查了蛇咬的傷口,紅腫未消,但也沒有潰爛,便知道不算嚴重,留下醫囑要他們及時喂藥,未再多留。
她已經餓得受不了了,以最快的速度趕回禪房。
然而,白芷卻紅著眼眶迎了出來,說:“郝媽媽領了我們的飯食,卻隻給我們剩了兩碗剩飯,姑娘——”
程丹若眼皮子一跳:“剩飯?她吃了我的菜?”
白芷忍著淚,委屈地點了點頭。
程丹若沉默了下,道:“飯呢?拿熱茶泡一泡,先吃再說。”
“姑娘!”饒是白芷平日裡再沉穩,此時也按捺不住了,“咱們就這樣算了?”
程丹若忍下低血糖的煩躁,耐心道:“當然不,但當務之急不是找她理論,而是填飽肚子,吃飽以後我們再商量辦法。”
穿越以後才知道,紫鵑、襲人、鴛鴦、平兒這樣的大丫鬟,真的隻存在於高門大戶。
普通人家的普通丫鬟,就好像普通公司的普通員工,能夠踏踏實實乾完自己的活兒就算及格了。
偷懶耍滑如郝媽媽,捧高踩低如雀兒,才隨處可見。
像白芷這樣既肯乾活,又忠心的丫頭,已經能打70分,不能指望她什麼事都能替主人解決了。
“你看,你也餓了,是不是?”程丹若好言相勸。
白芷這才緩過情緒,準備燒熱茶泡飯。
程丹若則在隨身攜帶的藥箱中找出鹽包,撒了點鹽進去。一主一仆吃了兩碗熱騰騰的茶泡飯,補充了能量,才開始商量辦法。
“你下午去趟廚房,花些錢要一碟點心來。”程丹若吩咐她,“不用太多,小份就行。”
白芷氣憤未消,激動道:“姑娘是想抓她個正著?”
“抓住了又有什麼用?”程丹若歎氣,她碰瓷不起賴皮的老仆,“你也彆老想著出氣,得罪了郝媽媽,她隻要找幾個無賴,告訴他們這裡隻有我們兩個弱女子,半夜三更的出了事,誰會替我們出頭?”
白芷被她勾勒的場景嚇到,驚懼交加:“不會吧?天心寺他們也敢來。”
“寺裡難道沒有六根不淨的僧人嗎?”程丹若反問,“讓她消停點,夠了。”
白芷心有不甘,可也知道自家姑娘說得有道理,隻是心疼錢:“一碟素點心,也要好十來文錢呢。”
程丹若道:“去吧,就這麼辦。”
白芷這才應下。
午後,雨還是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還有愈演愈烈的架勢。這等天氣,義診是彆想了。
白芷很快要來點心,進門前還故意說:“姑娘,點心來了。”
天心寺做的素點心是白糕,沒有夾心,加了點糖,甜甜的很飽腹。可惜一碟才四塊,程丹若和白芷各分了一塊,剩下的撒上巴豆粉,翻麵放回碟中。
碟子就隨手擱在入門的桌子上。
“下午無事,我睡個中覺,你也歇一歇。”程丹若囑咐白芷。
白芷應了聲,替她合上蚊帳,這才回偏房打盹。
程丹若很快有了睡意,朦朦朧朧間,感覺到有人悄悄進了屋子,又快速離開。她在心底笑了笑,頓時入夢。
醒來後,桌上的白糕果然不見蹤影,茅房處卻傳來陣陣惡臭。
白芷躡手躡腳進來,小聲道:“那老貨拉了半個時辰,活該!”
“給她一副藥,讓她好生養著,這兩天不必伺候。”程丹若囑咐她,“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藥材減半,三、五天好不了,也不傷性命。”
白芷舒口氣,欣然道:“奴婢這就去。”
程丹若望向窗外,雨簾潺潺。她不想留在這裡聞臭氣,乾脆拿了傘,到外麵去散散心。
不需要看診,不需要伺候老太太,這難得的時光,不要辜負了。
踏出禪房,滿目綠翠。
雨滴落在石階上,滾落出一串串水珠,山間水汽彌漫,好若縹緲仙境,泥土散發著雨季特有的腥氣,各色各樣的小蟲子全都爬出來,台階上全都是扭動的小家夥們。
程丹若不敢往深山裡走,提起裙角,準備去後麵的亭子坐一坐。
雨這麼大,僧人們不是在念經,就是在做功課,一人也無。她走到亭子裡,收攏傘,眺望遠處。
灰白的雲霧壓在天際,晶瑩的雨水織成水晶般的簾子,樹上停了躲雨的鳥兒,它們啄著羽毛,甩開沾染的雨水。
亭邊栽種的木槿被打落,殘紅遍地,流入溝渠。
天地安靜得隻聞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