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玨燕總結:一,何為蠻夷,韓愈《原道》雲:“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夷而進於中國則中國之。”二,如何判斷其中國否,以孔孟看來,則以仁義為準,以民心為據。三,如何成為中華?子貢問政孔子,足食,足兵,民信去其二,孔子說無信不足以立。故取信於民是立國之本,如何取信於民?在德,在仁義。君主不仁,無論你是不是蠻夷,都將被棄之如敝履。孟子認為君主昏暗,反複勸之不聽,無論你是不是蠻夷,易之。
鄧紫光起身向金玨燕施禮:大王華夷辯令紫光如雷貫耳,為天下幸。
金玨燕:華夷不是一成不變的,孔子認為入夷則夷,入華則華,就如探花郎,允文允武。對了,你曾從戎,可曾上陣掙得有軍功?
鄧紫光不好意思笑道,上陣是有過,沒有軍功。
李木觸不相信?你居然也上陣過?
鄧紫光見金玨燕也看著他,於是倒了一盞茶一飲而儘。擦擦嘴說:
三年前九月,嚴關會戰,馬塈將軍命我在外圍打遊擊,決戰日,我受命領三百人在越城嶺馬道上,將史格大帥的一萬人切斷在兩截。這夜,我們燒斷棧橋,將史格大部斷在嶺上,嶺下三千人,被馬塈三千人南北合擊。我三百人負責堵住這三千人不得回轉去彙合。
我沒見過戰場,自己夾在剛組成摧鋒軍中,看見火光,刀槍如林,箭簇亂飛,我嚇得尿一身。被人推著向前,手端長槍平舉胸前,使勁大叫,跟著彆人把槍使勁向前刺。對方也一樣,後麵的人推著前麵的向前走,前麵的倒下了,後麵的補上半。半間房寬的道上,雙方擠滿了人。我能感覺到□□入身體後的阻力,與骨頭碰撞傳回來的響聲。槍杆被鮮血濕過變得又滑又粘重,汗臭和血腥味令人作嘔……
李木觸:你是怎麼就不害怕了?
鄧紫光:我看見山坡上我的同袍們不停的射出箭,我身邊的每一個人大聲呼號,他們步調整齊一致,我跟大喊大叫,後來就忘記了害怕。
後來清理戰場,我發現自己身上的牛皮甲幾處都爛了,甲內麻襯也斷了,身上有三個小洞口,出一會血就自動收口了。左肩一個,右腿一個,腹部一個。
李木觸:果然傷全在前麵。真是打過仗的人。你那時是什麼官?
鄧紫光:摧鋒軍統製,節義郎。
金玨燕:你的位置在隊伍前麵?
鄧紫光;原來是第三排,後來知道怎麼就到第一排,直到與大部隊彙合。
金玨燕:如果再有戰鬥,你還會選擇原來的戰位嗎?
鄧紫光:不會了,我要站在全局去看問題,我必須自己指揮,而不是自己去衝鋒,把指揮責任交給了蘇仲,摧鋒雄略隊的隊正。
金玨燕:你覺得你的指揮比他好?
鄧紫光:當時他比我好,現在,我強他幾倍。
金玨燕:為什麼有這樣的變化?
鄧紫光;當年我們眼中隻有初級戰術的運用與完善。如今想的是:戰爭沒開打,我就必須知道決勝,我要做哪些事,比如料敵於先:需要什麼要的條件,比如天時地利人和是什麼,在哪裡等等。
見金玨燕陷入沉默,大家知趣的閉上了嘴。顯然金玨燕不喜歡討論戰爭。
中午天放晴,湖麵上風平浪靜,天光十分明亮,船隊從兵站繼續出發,不久進入南康路,南康路府尹帶下屬列船相迎,鄧紫光隻好躲回七裡香。李木觸作為代表宣撫司職官作陪同。
鄧紫光倚著窗前正在看書,有江州府教授、饒州通判移船過來相見,鄧紫光連忙見禮。他們聽說有探花郎是燕王好友,有心過來交結。鄧紫光把身姿放得足夠低,極儘禮數。見他們帶過來精細的饒州瓷和南康茶,連忙命人取來大瓶靜江白回贈,並當場開一小瓶讓各位試品。聽聞鄧紫光道這是貢品,少不得一番熱烈吹捧。
鄧紫光對饒州通判明言道:我受宣慰使史格之托,此番在浮梁拿了海匪,沒經饒州父母官同意,是怕驚動海賊,特此告罪。
饒州判;廣西事也就是江浙行省事,本當代勞,未能儘地主之力,還望海涵。
鄧紫光:此事紫光辦得確有不妥之處,他日登饒州府時再行交待。
靠近江口的星子鎮,燕王登岸與地方會。鄧紫光拒絕參加地方官員們的宴請,靜靜在艙裡讀書。
夜宿星子鎮,滿天繁星。
與金玨燕在一起,不讀書真不敢說話。放下《左傳》後鄧紫光突然有了一種豁然開朗,經過三年多的洗禮,重讀聖賢之書,有如品酩般的回甘,天地開闊,日月輪回,人生如夢。
港口中多有商旅臨時駐泊過夜,遠處傳來管弦聲,有人鶯歌燕舞,有人孤獨惆悵。飄泊在外,身無長物又不得誌者,往往易於傷情,然而此時的鄧紫光與江風和水波為伴,打起了激越的羯鼓,給人以豪情。
時光荏苒,何以生死,唯立心立德,建功立業,方可不虛此行。想到此,不由興起,用將鼓打出摧鋒軍歌的節奏。
風燈下鄧紫光目光炯炯有神,將鼓聲打得越來越急促,身體隨節奏旋轉。聽見有人招呼:敢問作此鼓聲者可否移駕過來一飲?鄧紫光這才收住鼓聲。他並不想與人應酬,便回了一聲:靜江舉子鄧某在此謝過兄台盛情相邀,隻是多有不便,請兄台見諒。
此時鄧紫光有一種自己要脫胎換骨的感覺,一身有用不完的力氣,有一股勁在使勁地往外冒。他象猴子一樣爬上了樓船的桅杆頂上,看著遠處的星光和漁火,聽著浪花拍打著船體的嘭嘭泊泊,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豪情和喜悅,他努力理清理思緒,自己想乾什麼。
回家,辦好始安商行,與一千戶歸農者開墾萬畝熟田種稻,五萬畝旱田種菜和桑麻;辦個鄉學,教孩子們仁義禮智信,給粟英二個女童當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