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酆都已近亥時,不眠不休地在人間和酆都間來回奔波,百裡桉心裡隻有六個字——又累又困又餓。
平日裡時常微揚的嘴角也在踏進府裡的瞬間耷拉了下來。
因此次亡魂數量偏多,陸邃交代了百裡桉可明日再將亡魂送入輪回道。
百裡桉也因此能好好睡一覺了。
昨日在人間牽了數十個亡魂回來,等十殿派人將往生簿給到他時,已經是醜時了。
百裡桉暗地裡罵了十殿幾句,火急火燎地將亡魂帶至奈何橋頭。看著亡魂一一飲下孟婆湯後迅速開了往生門,踩著破曉之際將亡魂全部送入輪回道。
連夜引路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情,至少對於百裡桉這種愛睡覺的來說是痛苦的。
回到府裡時百裡桉已經困得不成樣子了,正想被子一蓋,先睡個一天一夜,又收到尊上的傳音去開了個朝會。
一整天沒休息在酆都是極其平常的事情,排在前麵的十位殿下忙起來時甚至幾天幾夜不合眼。
可到了百裡桉這裡,一天不睡都困得慌。
風執正在前廳守著,桌案上放著一白瓷碗,不知盛著什麼,還冒著熱氣。
百裡桉走近一瞧,心下一喜,“紅豆甜湯?誰送來的?”
“十殿下。”
百裡桉:“……”
似乎沒那麼喜了。
“江未言?他送這個過來乾嘛?沒下毒吧?”
“十殿下說主子晚上沒有用膳,擔心您回府後會為了睡覺而不吃飯,所以送了紅豆甜湯過來,讓屬下務必看著您喝完。”風執儘職儘責地傳達,“十殿下說要把空碗拿回去給他檢查。”
百裡桉扯了扯嘴角:“……他什麼毛病?”
這麼一大碗,喂豬呢?
百裡桉擺擺手,無語道:“行了,你先下去吧,彆盯著我吃飯。”
待風執退下後,百裡桉拿起白瓷勺攪動著紅豆甜湯,頭也不抬,輕飄飄道:“蹲牆角你很在行嘛。”
聽到這話,江未言也不藏了。
他拉開檻窗,笑道:“這都讓你發現了啊。”
“建議你下次蹲牆角的時候,把你身上的梅花香清理掉。”百裡桉喝了口甜湯,揶揄道,“畢竟我院裡不栽梅花。”
“這麼大個酆都,也不止我院中有梅花吧?”
“是這樣沒錯。”百裡桉扯起一個譏諷的笑,“但其他人的腦子都比較正常,沒有半夜來扒人牆角的癖好。”
江未言氣笑了:“十一,成天擠兌我就這麼好玩?我若是要從你嘴裡得到一句好話,是不是得先去廟裡燒幾百年高香?”
“這話真是怎麼聽怎麼不對味兒,將我說的是什麼口輕舌薄的人一般。”百裡桉一臉無辜地說。
“看在一起共事這麼多年的份上,多少也有點兒交情。”百裡桉放下白瓷勺,起身在身後的櫃子裡翻找,隨手丟了幾根香給江未言,和善道,“幾百年就不用了,燒個百八十年的就行了。我也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
江未言垂眸看著手裡的香,片刻後笑出了聲,撐著窗子翻進屋內,用手裡的香挑起百裡桉的下巴,戲謔道:“我今天聽到了個笑話,你想聽嗎?”
百裡桉往後仰了仰,和江未言拉開點兒距離,“什麼?”
江未言一字一頓道:“你是個講道理的人。”
百裡桉:“……”
這人存心找茬兒吧?
江未言瞥了眼桌案上的甜湯,“甜湯還沒喝完呢,快去喝。一會兒冷了。”
“沒胃口了。”
“你怎麼總沒胃口?”
“因為你總出現在我麵前。”
“……”
為了讓百裡桉多吃點東西,江未言隻好先在他麵前消失。
在離開前還十分找死地在百裡桉側臉親了一口,結果在踏出門檻時被金絲枕砸了個正著。
許是被氣得又餓了,百裡桉也不知道什麼原因,本已不想再喝那碗甜湯,卻還是坐回了位子上,一勺一勺地吃完了。
***
百裡桉站在黃花梨屏風後,將外袍脫下,掛在衣架上,問道:“可還有需要我處理的事?隻要我睡下了,輕易是不起來的。”
快說沒有。
百裡桉在心裡叨叨著。
可惜風執沒聽到他的心聲,“唔……今早還沒批完的折子算嗎?”
百裡桉打了個哈欠,掀開被褥鑽進被窩裡,“早上我粗略翻了翻,似乎隻有十殿的折子寫了‘急’字?”
“是。”
“那就不算,我睡了,明日辰時之前不要叫我。”百裡桉咻地躺下,被子蓋到下巴處,隻露出一個腦袋,“明早尊上若是要開朝會,替我告個假。”
“是,小殿下。”
百裡桉裹著被子翻了個身,迷迷糊糊道,“出去記得把門帶上,門口的燈籠不要熄。”
百裡桉睡得沉,鎮靜的安神香充斥著房間,睡夢中的人卻還是皺起了眉頭。
夢境像是霎時間便會支離破碎似的,白茫茫一片,看不清對麵的人,也看不清自己。
是誰?
百裡桉伸出手努力想抓住麵前的人,觸碰到的卻是霧一般的東西。
他拂袖掃開迷霧,眼前人的身影逐漸清晰起來。
那人身形清瘦,長得極好,紅色的大氅讓他蒼白的臉看起來多了一分紅潤,眼睛深邃明亮,琥珀色的眼睛靜靜地看著百裡桉。
“你……”
百裡桉感覺自己在照鏡子。
迷霧又環繞上來了,他聽到那人冷靜又飄渺的聲音,“終於見到你了。”
什麼意思?
百裡桉不明白,他夢到了自己,卻又似乎不是自己。
“這麼久了,想起些什麼了嗎?”
他確實不記得入酆都前的事情了,他未入輪回,因此不必喝孟婆湯。可即便如此,在酆都的時間越長,亦會慢慢忘記生前的事。
這是任誰都無法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