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邃看著手裡的瓶子,片刻後點點頭,將瓶口的咒撤掉,一縷魂魄跟著出來了。
他的情緒不似先前那般激動,此刻他並未戴麵紗,百裡桉盯著他的臉看了片刻,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十一,你瞧著他麵熟嗎?”江未言突然湊近他,低聲道。
“嗯,似乎見過。”
百裡桉回憶著,藥、大夫、白衣……
突然想到什麼,百裡桉盯著他的臉,問道:“你可知林氏醫堂?”
“林氏醫堂……”白衣男子聞言一愣,片刻後低下頭苦澀地笑了聲,“我早就和林氏醫堂沒有關係了。”
百裡桉想上前瞧仔細些,甫一抬腳邁出一步便被人從後扣住了手腕。
他回過頭對上了江未言的眼睛。
江未言眉頭微皺,“做什麼?”
在命魂陣裡最忌諱和亡魂離得過近,若距離太近,則極有可能被亡魂身上附著的煞氣所傷。
“我就看看,離得遠瞧不仔細。”百裡桉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放開,“沒事兒。”
白衣男子身上雖帶了煞氣,卻不濃烈,即使走近也不會有宛如刀割的感覺。他筆直地站著,倒生出幾分孤寂感。
百裡桉比對著麵前的男子和那幅畫像,用手肘撞撞旁邊的人,壓低聲音道:“江未言,你還記不記得那畫像上的人,下巴有一道紅色的痕跡?”
江未言:“嗯,和他下巴上的一樣。”
白衣男子歎了口氣,開口道:“天冷,進屋說吧。”
屋內陳設簡單,四人在鋪了厚褥子的地上席地而坐。
百裡桉把帽子摘下,本想將鬥篷也一並脫了,剛解開的係帶卻被江未言重新係好,還給他攏了攏,整個人被完全裹進鬥篷裡,像地裡長出了個小蘑菇。
江未言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滿意地點了點頭。
百裡桉:“……”
陸邃暼了他倆一眼,咳嗽一聲,湊近江未言低聲道:“收斂點。”
江未言:“……”
窗外朔雪簌簌,落了一地。
屋內爐火明滅,滿堂碎影。
白衣男子安靜地跪坐著,雙手輕放在腿上,背脊挺拔,不難看出是教養極好的。
他眼眸低垂,片刻後似無奈般輕笑了一聲,開口的聲音溫和,“許多年不曾這般輕鬆地與人交談了,一時之間倒是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看向百裡桉,道:“小公子方才如此仔細瞧著在下的臉,可是認得在下?”
“無意冒犯。”百裡桉朝他頷首致歉,“不瞞先生,我們剛從林氏醫堂出來,隻是在醫堂內廳見著牆上掛了一幅畫,畫上之人正是先生。”
白衣男子聞言微愣,隨後苦澀一笑,“竟掛在了內廳,我何德何能。”
“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白衣男子歎了口氣,緩緩說道。
***
十五年前,林岑和父親起了自他出生後最激烈的一場爭執。
林岑夢想懸壺濟世,做個逍遙自在的醫者,能在廣闊河山裡見著更多以前不曾見識過的東西。風景、人文、學術……他都想見見。
而當年朝廷動蕩,百姓流離失所,不知多少人死在戰亂中。若是太平盛世,林老先生也願意讓兒子出門遊曆,但如今隻盼著他能在茶溪鎮平平安安地度過一生。
父子二人誰也不退步,一直僵持到林岑十八歲生日那天。
那天林老先生不再板著一張臉,僵持多日都沒個結果,也不見林岑再來與他拉扯。他以為隻是小孩子一時興起,可當天晚上林岑又與他提起此事。
與林家來往密切的人都知道林老先生老來得子,對小兒子寶貝得緊,是要捧在手心裡護著的。
那是他第一次在人前對林岑發火。
一頓生辰宴,摔杯子的摔杯子,摔筷子的摔筷子,最後隻得賠笑送走賓客,草草結束。
林老先生並不在意外人怎麼看待今天的事,是覺得他們在人前爭吵丟人,還是覺得他教子無方,亦或是彆的什麼,他都不甚在意。
他隻在意自己的兒子究竟有沒有斷了那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