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留戀。
求求你,不要留戀。
罵我吧。唐小虎在心中呐喊。說你不再愛我,說這些年來的不值得,說你看透了我到底是一個他媽的怎樣的混蛋。
可她隻是說:“如果,你還需要我的話,我會一直等你的。”然後固執地站在那裡,等一個回答。
唐小虎沒有說話,微踩了踩油門,車子把她的身影遠遠拋在身後。
他沒有回家,因為已經沒有家了。徑直把車開到白金瀚,隨便選了一個包房進去,隻是要酒,白酒色酒亂七八糟地混著喝,一門心思打算灌醉自己。
但是人越在想要喝醉的時候就越難達成目的,唐小虎沒有如預想中的那樣一塌糊塗,失去理智,他的意識在清醒和渾濁的邊緣,這界限就像音樂與噪音之間的界限一樣模糊不清。
經理不知道他發什麼神經,更不知道該怎麼伺候這尊大佛才好。探頭看看,那位嫂子不在這,虎哥看著心情也算不上好,於是戰戰兢兢地安排陪酒姑娘進去待命。
姑娘們也戰戰兢兢,怕會觸到雷區。
唐小虎沒生氣,沒阻攔。他頭痛欲裂,睜著猩紅的雙眼逐個掃過去,又什麼都沒看見。
他一揮手,“唱首歌。”
被他手指末端點中的女孩嚇了一跳,以為他要打人,聽到指令還是站出來,拿了話筒,陪著笑問:“虎哥,您想聽什麼?”
“隨便。”他嘟囔。腦子裡已經不清不楚的了,偏偏隻差一線,無法徹底沉淪於黑暗。
低沉的前奏悄然鋪陳,他年輕時流行過的歌,再熟悉不過了。女孩握著話筒,有些猶豫地望向他,被他發現了,他就向她勾出一個輕佻但毫無感情的微笑。
那女孩被他眸光裡的暗色釘住,差點錯過第一句:
“渴望一個笑容 期待一陣春風
你就剛剛好經過
突然眼神交錯 目光炙熱閃爍
狂亂越難掌握
我像是著了魔 你欣然承受
彆奢望閃躲
怕是誰的背影 叫人難受”
唐小虎忽然想起,他還沒聽過小蝴蝶唱歌,一次也沒有。
他不願讓她黃鶯似的取悅自己,他想要她幸福,最開始,是這樣的。然而最後,也同樣是自己,把她所有虛晃的幸福碾滅成齏粉。
這個念頭在腦海一轉,他倏地大聲叫好,拍著巴掌,放肆又心不在焉地笑起來。酒瓶磕磕碰碰,他擎起滿到晃蕩的玻璃杯,仰頭一乾而儘,溢出的酒液沾得他麵頰潮濕。
蒙著霧的眼前人影晃動,仿佛是他的小蝴蝶在借著歌聲傾訴。她唱:
“讓我狠狠想你 讓我笑你無情
連一場欲望都舍不得回避
讓我狠狠想你 讓這一刻暫停
都怪這 花樣年華太刺激”
他泄了全身的力氣,似哭的笑聲淹沒在小提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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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公寓裡待了整整三天。
學校那邊本來請了病假。導員一貫看重好學生,也要她至少來交個假條,不然很難批。她把電話掛了,睜著空蒙的眼看了會天花板,決定直接曠課。
她的半條命從身體裡被生生剜走,學得再好又怎麼樣?以後沒人會在乎了。
這三天她大概什麼也沒吃,什麼也吃不下,恍惚的抵觸感讓她本能犯著惡心。隻是在身體撐到極限的時候,忍著暈眩到樓下買了一包葡萄糖,然後就藥店的飲水機灌了涼水化開粉劑,在營業員充滿震驚的目光中,蹲到門口,一點一點地捏著袋子喝完。
她像一隻流浪狗,呆呆地望著眼前馬路上穿行的車流,心裡忍不住翻來覆去在想:如果她因為被拋棄而死掉了,虎哥會永遠記得她嗎?會後悔嗎?會為她傷心嗎?
到底還是不忍心讓他難做。她放棄了。
她放棄所有回旋的餘地、靠岸的可能,她選擇放棄唐小虎,也放棄自己。如果要離開,那也應該是先離開他的視線,不要惹他生厭。
她最懂事。他最喜歡她懂事。
決意搬離公寓,她強打起精神,回到房間收拾行李。這裡已經沒有她當初住進來時那麼容易打理了,到處都是兩個人生活過的痕跡。她憋著鼻腔裡的一股酸澀,拉開抽屜,先從瑣碎的物品收起。
樸素的首飾盒底下,靜靜壓著一份陌生的文件。
血糖降低讓她的思維變緩慢,還沒開始回想,手已經拿起文件袋,把裡麵的紙張抽出。抬頭寫得清清楚楚,這是一份房產轉讓合同,轉讓方是唐小虎,而受讓方,簽著她親筆寫下的名字。
腦海深處嗡嗡作響,大段的文字變成一片虛黑。她抖著手指,翻到寫著房屋情況的那一頁。
舊廠街。
他送給她的,最初與最後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