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猶如水滌,萬裡無雲。
此時,城西街上。
“二哥,你快點!”
許悠然見許有為一直落在後麵沒追上來,便停下腳步,回過身催促他。
許有為聽到這話,一把放下紅木搖椅,給自己順了順氣,說:“你買了這椅子,直接讓老板送到半閒酒館不就行了嗎?為什麼要先送到家裡來,再送過去。”
這紅木搖椅剛搬起來時確實沒多重,隻是要徒手從城西搬到城東,就算再輕,都會越搬越像石頭。
許有為悔不當初,自己的休沐日不好好待在家裡,或者約朋友出去;居然聽了許悠然說‘酒館不遠,椅子也不重’的忽悠,來幫她搬一把紅木搖椅,送到半閒酒館。但凡自己當時想起用馬車、牛車,再不然騾子驢,也不至於現在這幅狼狽模樣。
大庭廣眾之下,他又不好直接坐在椅子上休息,隻能站著喘口氣。
饒是如此,許悠然仍還嫌慢。許有為是真的很想讓她自己來試試,這椅子到底重是不重。
許悠然叉著腰,理直氣壯道:“我送禮物給九思,人肯定也要去啊,不然她莫名其妙收到一把紅木搖椅,也不知道是我送的,對吧?”
許有為不接茬。
許悠然見他似乎很累的樣子,半信半疑地走回他身邊,伸手搬起紅木搖椅,走了幾步。
然後,她就放下了。
好吧,確實有點重。
許有為揉了揉發軟的手腕,忍不住問她說:“你就算是讓兩個人抬過去,也比我一個人搬要輕鬆許多吧?”
他忽有一瞬打心底裡覺得,是不是因為自己沒收了她的話本,才想出這個把搖椅從城西搬到城東的法子,來故意折騰自己。
“那不是因為出門的時候剛好看到你了,就沒想那麼多嘛。”許悠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佯裝生氣道:“你要是沒在,我還打算自己搬過去呢。”
“你?”許有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擺手作罷,“算了,還是我來搬吧。”
要是讓她自己搬,還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到半閒酒館。
許悠然偏頭一笑,拉著他的手臂晃了晃,“我就知道二哥你最好了,肯定不會讓我一個人搬這麼重的椅子。”
許有為對她的恭維熟視無睹,問起她為什麼突然要送個椅子給九思。
“九思那半閒酒館開張的時候,我不是不知道嘛,現在就當是送一個禮物,祝她開業大吉。”
許悠然聽他的呼吸平穩了不少,就開始催說:“二哥快點,走了。”
許有為認命般彎腰搬起椅子,跟在她身後。
於是,街上便有了這樣奇怪的一幕:少女腳步輕快,走一會兒,便會停下回身,等後麵搬了張紅木搖椅的公子跟上。
兩個人走走停停,不知到底去往何處。
……
半個多時辰後,半閒酒館。
“九思,我給你送好東西來了!快出來接我!”
人未到,聲先至。
九思聽出是許悠然的聲音,遂起身。
“你要我接你什麼?”
九思出了門,瞧見許悠然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麵,後麵還跟著搬了把椅子的許有為。
她先同後者打了招呼,才問了這話。
許悠然指了許有為搬著的紅木搖椅,解釋道:“這個啊,本來是我搬的;我二哥大發慈悲,幫了我一把。”
九思一時不明白,“搬椅子做什麼?”
許悠然剛要解釋,就聽到身後的許有為一聲輕咳;她意識到不對,連忙招呼九思,“快讓個地兒,讓我二哥給你搬進去。”
九思退開幾步,讓出了門;許有為就搬著搖椅進去了。
她問:“你怎麼突然給我搬個椅子過來?”
許悠然一臉認真地解釋說:“你這半閒酒館開業,我不是不知道嘛。這紅木搖椅就當作開業大吉的禮,希望你的半閒酒館生意興隆,日進鬥金。”
九思不禁失笑,“不用了,有你這句日進鬥金就足夠了;這搖椅你花了多少銀子,我給你吧。”
許悠然聞言,抱臂退了一步,似乎有點不高興。“我特意給你選的,你不喜歡嗎?”
九思連忙解釋:“悠然,你誤會了,我不是不喜歡。”
“你要是不收的話,就隻有讓我二哥再搬回城西了。”她說著,又幽幽地歎了口氣,補道:“一個人,兩隻手,來回徒步走。”
九思不免想起剛才許有為搬那椅子,費了一番力氣的辛苦模樣;隻好點頭收下,又謝她一番,才進了門。
許悠然指著櫃台左邊,放著屏風的那一角,同九思說:“正好放那兒,像你之前說的那樣。”
九思本就打算買套桌椅,放在那個位置給自己用,沒想到許悠然先給準備上了。
“是啊,剛剛好。”
一萬兩萬把屏風撤到一邊,合力抬了搖椅,放到她們所說的位置上。
許有為這才得以坐下休息,等兩人擺好搖椅後,才開口建議:“屆時,可以再搬個小茶桌放在旁邊。”
“二哥,你說得太對了。”許悠然拍掌讚同,轉身就要出門,還不忘囑咐道:“九思,你等著,我再去給你買張桌子來。”
九思連忙拉住了她,“悠然,我不著急用,之後我讓吳叔去買就行,你先坐下休息一會吧。”
許有為對自家妹妹這說風就是雨的性子很是無奈,也跟著勸:“悠然,我才坐下一會兒,你讓我歇歇成嗎?”
許悠然見他們都這麼說了,隻好暫時作罷。
九思瞧著快到中午了,就說:“要不我請你們吃飯吧,就當是謝謝你們辛苦這趟了。”
許悠然點頭,也沒跟她客氣,直接就道:“好啊,我們去靖水樓吧,上次就沒吃成。”
許有為隻喚了一聲她的名字,製止之意不言而喻;這樣直接的要求,怕聽者會覺得不快或者冒犯。
九思也知道許悠然是這樣直接,不拐彎抹角的性子,所以並不在意。隻開玩笑說:“悠然原來是有備而來。”
許悠然眼睛轉了轉,狡黠一笑,“主要是我二哥辛苦了一路,我借你的飯犒勞一下他。”
“好一出借花獻佛,我現在反悔都來不及了。”九思伸手作請,笑說:“兩位走吧,靖水樓。”
許有為見她這樣說笑,替自家妹妹鬆了口氣,也不故作姿態。“看來走這一趟,是我占了好處。”
許悠然衝他揚了揚下巴,“現在知道幫我的好處了吧?”
許有為心道沒有,但為了給她在朋友麵前留些麵子,隻好違心地說了聲知道。
許悠然果然受用,挽住九思的手臂,說:“我們走,一定要把上次沒吃成的飯補回來。”
九思見許家兄妹身邊都沒帶人,便把溫酒留在了店裡,自己請他們去靖水樓吃飯。
她想,待會兒吃完飯,自己沿著主街不拐彎不轉角地走,就能回到酒館。
九思是分不清方向,但她一般對走過幾回的路,會有印象。
……
三人在路上邊走邊聊時,許有為提到了一家在府衙附近小巷子裡的店。是一對無子無女的老夫妻以自家小院作店,一般都是早上在集市買到什麼菜,當天就做什麼菜。
因飯菜味道不錯,價格實惠,周邊和府衙很多人常去照顧老夫妻的生意。
許悠然聽罷來了興趣,改主意說不去靖水樓了。
“我很好奇,我們今天就去那兒吃吧。”
九思猝不及防,眼看著快到靖水樓了,怎麼突然就變了卦。
許有為雖是習慣了,但也頭疼。“悠然,剛才吵著要去靖水樓的,是你;現在臨時變卦說不去的,也是你。”
許悠然堅定地搖了頭,說靖水樓下次再去也行,今天就想去那個新奇隨性的小店吃。
許悠然撒嬌耍賴的本事是自小練就,還在邊關學會了堅持。
最後,九思和許有為隻好同意了她這突如其來的想法。
……
他們路過靖水樓時,許悠然果然看都沒看一眼靖水樓的招牌,一心隻想去那個小店。
之後,沿著主街走了好一會兒,又拐了好幾個巷子,才到許有為說的小店。
站在門口,許悠然不由得感歎了一句,“二哥,要不是你帶路,我們還真找不到這地方。”
他笑說:“我之前和府衙的人來過幾次。”
“這大概就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了。”九思道。
三人抬腳進了院門。
不大的院子收拾得井井有條,四套桌凳算不上新,勝在擦拭得乾淨;簷下還掛著幾串辣椒和蒜,水缸旁有一籃剛擇好的青菜,和裝有三條鯽魚的木盆。廚房的窗戶大開著,有道忙碌的身影,不時傳出一陣咚咚切菜聲;剛才聞到的飯菜香,便是從那兒飄出來的。
院裡已有一桌客人,大娘剛上完菜,轉頭看見門口的三個人,笑著上前招呼他們進門。
她拿著抹布麻利地擦了桌子,又取下腰間的另一張布擦過長凳,才讓三人坐下。
九思和許悠然沒來過這兒,許有為就問大娘今天買有什麼菜。
大娘笑著一一報上,“我今天去得早,買了鯽魚、雞、茄子、青菜、豆腐……今天可以做的菜有……”
許有為聽完,又問過兩個姑娘的意見,點了四菜一湯。
大娘重複了一遍他點的幾道菜,見後者點頭,才去了廚房的窗邊報菜名。
廚房又傳出了忙碌的聲音。
沒過多久,許有為點的菜陸陸續續地端上,三個人便各自吃了起來。
許悠然先給自己盛了碗青菜豆腐湯,喝過一口,滿足地長嗯了一聲,讚道:“二哥,你沒騙我。”
她這話說得沒頭沒腦,許有為覺得莫名其妙,停下筷子問:“我騙你什麼了?”
“我是說,這湯清淡爽口,很不錯。”許悠然解釋完,又喝了一口。
“雖然都是家常小菜,但我聽大爺說,他年輕時曾跟在酒樓大廚身邊幫忙,所以學到了一二。”許有為說完,看了眼坐自己對麵的九思,問:“九思,要試試這湯嗎?”
許悠然極力地推薦:“九思,這湯很好喝。”
九思聽她這樣說了,也想試試。剛要伸手去拿勺子盛湯,隻聽許有為開口道:“我來吧。”
九思想了想,將碗遞了過去,“謝謝許二哥。”
……
三人吃到一半時,有兩桌客人進來,大娘又開始忙碌了。
許悠然看他們落了座,語氣中帶著一絲慶幸,小聲道:“還好我們來得早,不然肯定沒位置了。”
“悠然,吃飯的時候,不要東張西望。”許有為出言提醒,末了還說:“你看看九思。”
九思也是剛瞧完才收回目光,忽聞這話,頗有種做了壞事,被長輩當場抓包的感覺,不免尷尬了一瞬,趕緊低下頭吃飯。
許悠然瞧著九思這模樣,可不就是和自己一樣,忍著笑哦了聲,沒再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