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許悠然就把年一喚出來,去了許母的院子。
“你在門口等我出來。”她說完,又特意加了一句,“不要藏,站著等我。”
年一不問緣由,服從地點頭。
許悠然看著他,暗定決心,轉身進了許母的房間。
等她進去後,門簾便被丫環放了下來,瞧不清裡麵是何情形。
天灰蒙蒙的,總讓人覺得不一會兒便會刮風下雨。
時間慢慢過去,年一果然像根木頭樁子似的一動不動,站在門口等了近兩刻鐘,惹得許母院裡的小丫環頻頻注目。
許悠然進去時一臉肅色,出來後倒是好了許多。
她伸出兩根手指,在年一麵前晃了晃,說:“一個壞消息和一個不算太好的好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前一個。”
她道:“壞消息就是我沒能說動母親放你回邊關,父親事務繁雜,又做將軍久了習慣說一不二;母親不想為了這些事寫信去煩他,這麼短的時間就駁了他的麵子。”
許悠然覷著年一的臉色,好像沒有什麼太大變化,暗自鬆了口氣;看來,對他來說,此事算不上不能接受。
年一也知道許將軍領兵打仗靠的就是果決。軍令如山,他不喜歡有人違背他的話。
他又問另一個,“不算太好的好消息?”
“我求母親讓你從暗衛改成了侍衛,你做斥候的時候才該想著藏好,不讓敵人發現;可做了天天躲在暗處的暗衛,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現,也沒人說話,肯定會很悶的。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還要人暗中保護,有個侍衛就很不錯了,而且還是你這麼厲害的侍衛。”
“這段時間,委屈你以這個身份,和我一起行走江湖,行俠仗義吧。”
“你放心,名義上你是我的侍衛;我們以朋友相處就好。”
許悠然說完有些忐忑,她不知道對於年一來說,從暗處到明處算不算好消息。
剛才她和母親聊的時候,母親突然問她是年一自己提出的,還是她要提的;或者說年一知不知道她的這個想法。
許悠然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認真地問過年一;可她都說出來了,就不能半途而廢。一番堅持之下,母親暫時沒法答應讓年一回邊關,於是從暗衛改成了侍衛。
年一瞬間記起昨晚兩個人說的話,他沒想到許悠然真會想辦法讓他回去,回到那隨時可能出現危險,又甘願踏足的邊關。
他此時的內心如江翻騰,臉上也不再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真心道:“多謝姑娘。”
“可惜,壞消息,你先也聽到了。”沒能讓他回去。
年一搖頭,“屬下明白,還是要多謝姑娘。”
謝她為自己考慮,又為此去爭取。
“好了,我現在要去找九思,你跟我一起吧。”
她怕年一不知道,就解釋了一句:“九思就是昨天和我去府衙的那個姑娘,你記得嗎?”
“記得,姑娘你經常和她一處。”
“對啊,我和她最好了。”
許悠然心想這個時辰,九思應該在她那半閒酒館,於是帶著年一直奔酒館而去。
剛才看著是要下雨的天,這會兒忽然雲散去了。
——
半閒酒館,九思正站在櫃旁給五個人發月錢。
許悠然進門來剛好看見,隨口開玩笑道:“東家,不知道有沒有我的份兒?”
九思抬頭見是許悠然,又看了眼她身後那一臉冷酷的男子,顯然兩個人是一起來的;遂衝他微頷示意,又玩笑似的回許悠然說:“你沒事兒就到我這兒來蹭吃蹭喝,我都還沒討債呢,你還要我給你發月錢?”
說話間,她將手裡的錢袋子遞給兩萬,櫃上的吳叔麻利地在賬本上記了一筆。
許悠然討饒般拱了拱手,找了位置坐下,等著九思忙完。
年一順勢站到了她的身後。
一萬已經領了自己的那份月錢,端著茶壺過來倒茶,一杯遞給了許悠然,請道:“許姑娘用茶。”
而麵對冷冰冰的年一時,一時拿不準他和許悠然的關係,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許悠然開口:“他叫年一”
一萬順勢遞上茶水,“年公子請用。”
年一看了眼茶杯,未接,收回目光道:“多謝,不用。”
一萬以為他這會兒不渴,便把茶杯放到桌上,自己退開了。
九思接過溫酒遞過來的錢袋子,看向大鬆,道:“這是大鬆你的一兩又四百五十文,其中多出來的五十文,是昨天你在後廚燙傷了手的藥費,記得買藥來擦。”
“謝謝東家。”大鬆接過錢袋,看也沒看就揣進了懷裡。
溫酒又遞上一個錢袋。
九思掂了掂,轉對安寧說:“這最後一個是安寧你的,你之前和我提過,每月的一兩月錢裡扣出八百文,用來還我借你的那二兩,直到全部還清;所以,這裡麵是兩百文。”
吳叔總管酒館的所有事,月錢為二兩銀;大鬆掌後院,月錢為一兩又四百文;一萬和兩萬共做堂中的事,譬如待客、跑堂、打掃等,月錢各為一兩又兩百文;安寧以琵琶彈奏,且後廚打下手,月錢為一兩銀。
店裡的四人和安寧熟悉之後,也就知道了之前九思借錢給她的事情;故而,九思現在當著大家的麵說這件事,也沒什麼問題。
安寧笑著接過,“謝謝九思姑娘!”
她並沒有和店裡的其他人一樣叫九思‘東家’,她覺得,自己先認識的是那個第一麵就願意相信自己,並借錢救急的九思姑娘,她便一直這樣稱呼。
“我昨天看了這個月的進賬,總的比上個月多了二兩;所以和吳叔商量,店裡每個人再發一百文,就當是犒勞大家辛苦了這個月。”
溫酒適時又拿出來五個錢袋,上前分給每個人。
這是山懷略教的,平常哪個月進賬多的時候,讓她和吳叔商量之後,從中拿出一部分來犒勞店裡的人。
“大家辛苦一番,你要適當做出表示,好讓大家知道,你有看到他們平時的付出。”山懷略是這樣說的。
山懷略經商,對這樣的事算得上遊刃有餘;於是,九思便照他的話試著去做。
幾個人接過,又道了謝。
分發月錢的事已完,九思讓他們各自去忙,自己坐到了許悠然的對麵。
許悠然笑著伸手過來,“東家,我真的沒有嗎?”
九思把茶杯放在她的手上,說:“多喝一點,我不收你銀子。”
她輕哼一聲,端著茶杯喝了一大口,玩笑道:“喝窮你!”
九思看了眼一直站在她身後的年一,“阿然,這位是?”
許悠然聞言,一臉警惕地環顧了四周,起身過來,坐到她的身邊。
“昨天在府衙的時候,我說要告訴你的事就是這個,他是我的侍衛,年一,從邊關來的。”
話畢,她衝年一招了招手。
年一上前,抱拳行禮,“見過九思姑娘。”
許悠然湊近了九思一些,低聲道:“他可厲害了,你知道斥候嗎?年一就是要做這個的。”
她話裡的得意和臉上與有榮焉的表情,讓九思不由得抬頭去看年一,難怪總覺得同自己平常見到的人,有些不同。
九思跟許悠然認識久了,也聽她說過很多她之前在邊關的事,同樣壓低了聲音問:“是不是那種偷偷去前方打探消息的人?”
“對啊,有時候還會跑到敵人的營帳,在人家眼皮底下找東西……”她將昨晚年一說過的話照搬了來。
九思不禁感歎,“這麼危險?”
許悠然連連點頭,“對啊,而且他還要……”
“……”
她們熱火朝天地低聲討論著,還時不時地瞧上年一一眼。
年一被兩個姑娘瞧得不自在,默默地退後一步,繃直了身體站著。
——
九思和許悠然昨天在經曆司偷看的前一刻,月知行正好被沈與之派去給月通判,也就是月父送公文;是以,他根本不知道經曆司裡有這麼一出戲。
今早,他才聽昨天拿刀圍人的衙役談笑說起,昨天有兩個姑娘在經曆司正廳外鬼鬼祟祟地偷看,他們巡邏路過時,還以為是刺探的人,立馬拿刀架住了,結果兩個姑娘和沈經曆是認識的。
月知行和沈與之同司,知道他之前收到過一些姑娘托人送進經曆司的東西,等他追出去時,送東西的姑娘早已不見蹤影。他覺得畢竟是一番心意,還回去和直接丟棄的意義大不相同;他一番斟酌之後,找了個箱子放著。
後來,沈與之拜托門口的衙役,千萬不要再替人轉交東西進來給他,這才安生了一段時間。
月知行還以為是誰這麼厲害,居然說通了門口的衙役,親自進經曆司來送東西。
“沈經曆,快和我說說昨天的事。”他一進經曆司正廳,就饒有興致地說起,“你早不讓我送,晚不讓我送,偏就那會兒讓我送,你是知道人要來?”
“你想什麼呢?”
沈與之後來並沒有提起此事,一來九思和悠然不是來找他的,二來被衙役當成壞人拿刀圍住,有失顏麵,兩個姑娘肯定不想被人提起。他說:“她們兩個是來找有為的。”
“居然還認識許有為?”月知行聞言愈發好奇了,難不成她們是通過許有為進來,然後再跑來經曆司?“這辦法是有點迂回。”
“悠然和有為兩個人是兄妹,妹妹來找哥哥不是很正常嗎?”沈與之一時沒明白月知行這話的意思,想了想,補道:“九思應該是陪悠然來的。”
月知行剛回到自己的書桌前坐下,聞言詫異,“山九思也在?她們不是來找你的?”
沈與之搖頭,“不是,我也不知道她們怎麼跑這兒來了;她們沒說,我也就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