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診了帷帽女子的病後,月知行再到永康堂時,後院隻剩了他,和上次在廚房熬藥的那個藥童平安。
夏鳴說,孫朋自覺醫術欠缺,亦不夠心細謹慎,準備再去拜個師父請教,或是自學。
所以,月知行留了下來。
這半個月以來,月知行或是到前堂協助夏鳴和趙大夫問診,或是在後院整理藥材。
是日,夏鳴得了空閒,來找正在後院整理藥材的月知行說話。
“這些日子以來,你的作為我都看在眼裡,底子打得不錯,你之前師承何人?”
月知行有些猶豫,已向父親坦白和來永康堂應招的事,他還沒來得及寫信告訴柳師父;所以一時不知,該不該道出自己師承何人,畢竟當初是自己請求柳師父保密。
夏鳴見他不便回答的樣子,倒也理解地笑了笑,不再追問。“說起來,你的問診手法和處理藥材的方式,很像我一個故人;隻不過,我們十幾年沒見了,也不知道她現在變了沒有。”
伴隨昔日一詞的,常常是懷念和感慨。
“故人?”
夏鳴點頭一笑,話裡帶著幾分驕傲道:“柳蘊,京城最好的女大夫,是我的師姐。”
月知行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故人?師姐?
他和柳師父是師姐弟,可自己怎麼從未聽柳師父提起過,難不成是和自己一樣的原因?
“怎麼了?”夏鳴瞧他這副驚訝的表情,忽想起一些事來,“我好像聽你說過,之前是在京城念書,便不會是不知道柳蘊;你這個表情的話,那就是柳蘊從未提起有個師弟了。”
月知行心道他猜得不錯,點頭,問出了自己的疑惑:“您和柳師……柳大夫既然是師姐弟,為何她在京城,您在奉元?”
“我們的故事是要從小時候說起。”夏鳴望向某處,慢慢說起往事。
柳蘊和夏鳴是師姐弟,師父帶夏鳴回永康堂時,告訴他還有個大三歲的師姐;夏鳴內心忐忑不安,擔心師姐不好相與。
孰料,到了永康堂後,師父每日忙著治病救人,根本沒時間管教夏鳴;都是柳蘊這個師姐照顧教導他,帶著他學習醫術藥理,碰到柳蘊也不會的,再去請教師父。就這樣,兩個人一起慢慢長大……
師父偶然識得一位皇宮裡的老太醫,二人一見如故,常有書信往來;後來那位老太醫告老還鄉,想收個徒弟傳授醫術,來信問師父有無推薦的人選。
師父無後,這樣的好事自然先想到了兩個徒弟,遂和二人講了此事,也說明如果一人去京城,另一人就留下接手永康堂。夏鳴不想選,也不想師姐選;柳蘊當時低著頭一言不發,師父便讓他們認真思考一晚上,再給自己答複。
第二天早上,夏鳴去給師父送茶的時候,站在門外聽到柳蘊說自己想要前去京城。夏鳴現身質問她為什麼不呆在奉元,要去前路未卜的京城;柳蘊不解,反問為何不能爭取自己想要的,兩人大吵一架後,不歡而散。
等夏鳴上山采藥回來,便得知柳蘊已隻身前往京城,夏鳴不能留師父一個人在奉元,也氣惱柳蘊的不辭而彆,便沒去追。
柳蘊在京城安頓下來後,寫信回來給師父報平安,隻字未提夏鳴。師父問他要不要給柳蘊回信,夏鳴拒絕了。這件事便一直梗在兩人中間,未曾得到解決。
柳蘊在學醫上極有天賦,又肯吃苦努力,也懂得抓住機會;那位老太醫十分欣賞她,也不強行要求她改拜師父,還將一身醫術傾囊相授。
後來,柳蘊成了京城人人稱讚的柳大夫,也開了自己的回春堂。夏鳴守在奉元的永康堂,做了新一任的掌櫃。
師父是個十分灑脫的性子,見他已然可以獨自守好永康堂,便做起了遊行散醫,走遍大江南北。
月知行聽完,不由得感歎道:“原來還有這樣的故事。”
夏鳴的目光落在了那些曬著的藥材上,他道:“師姐是個果決的人,她不會為了一個人或者一句話,放棄自己所堅持的。從小到大,我花兩天學會的東西,她一天就可以完成得很好,還會折回來教我。”
“她現在所得到的,都是她該得,也會得到的。”
月知行讚同地點頭,他認識的柳師父確是這樣的人。
“這麼多年,你們一次都沒有聯係過嗎?”月知行問。
夏鳴搖頭說沒有,“年輕的時候看重麵子,誰也不肯低頭承認自己錯了;後來想要消除隔閡,又怕過不去的隻有自己,所以一拖就拖了這麼多年。”
月知行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他?好像並沒有什麼作用。
夏鳴兀自笑了,“難為你聽我說了這麼多,其實,我已經很久沒有同人說起過這些事了。”
月知行想,自己已經留在永康堂了,師從何人這事不可能一直瞞著,若是以後自己和柳師父通信請教醫術,總不能一直背著人;父親讓自己看著辦,便是默認的意思,那此事就沒有什麼再需要保密的。
夏鳴和柳師父是師姐弟,若要論起來,自己也該稱呼他一聲師叔。
“您剛才詢問師承何人的時候,我有所顧慮;現在聽您說了這些,我覺得還是應該向您坦白。”
他緊接著便道出:“柳蘊就是我的師父,我十一歲就跟著她學習醫術了。”
夏鳴驚愕,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才找回思緒,斂容措辭道:“你說的可是回春堂柳蘊?她是你的師父?”
月知行點頭說是。
“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她有個徒弟?”夏鳴不自覺地去想,師姐不會就瞞著他一個人吧。
“是我有所顧慮,所以懇請柳師父幫我保密,並未對外宣布。”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她連這樣的事都不肯讓我知道了。”
月知行未去細想他這話深處是何意,但不願見他誤會柳蘊。“跟柳師父沒關係,是我的原因。”
“她怎麼樣?過得如何?”夏鳴問完,隨即反應過來,自嘲一笑,“她那麼聰明,醫術又厲害的一個人,怎麼會過得不好?”
月知行想了想,隻說:“柳師父醫術高明,回春堂聲名遠播。”
“是啊,醫術高明,聲名遠播。”不然自己在千裡之外的奉元,怎麼都能聽到她的消息。
“她是怎麼答應收你為徒的?”
月知行簡單地解釋了當時。
夏鳴不禁失笑,怕是不會有人想到,為人稱道的柳大夫收徒弟的過程,竟是如此簡單。
他再開口說話時,熟稔的語氣帶著未散的笑意。“你有天賦,運氣也好。要知道,她如果不願意做一件事情,你纏她幾年都不會點頭的。”
月知行回想起當時的自己。
少年青澀,一腔赤忱,幸而得遇良師。
夏鳴定定地看著他,像是在透過他看某個人。
“明天你就去前堂問診吧,師姐既然是你的師父,這些尋常的東西想必難不倒你。也讓我好好看看,她親手教出來的徒弟本事如何。”
月知行起身,鄭重恭敬地行了一禮,道好。
他頓了片刻,又說:“還請您暫時為我和柳師父的師徒關係保密,我有些事還未來得及寫信告知她。”
他得找個時間寫信告知柳師父,一是自己已向父親坦白學醫一事;二是應永康堂的招,且成功留下成為坐堂大夫;三是詢問永康堂的掌櫃夏鳴所說的師姐弟關係,和自己已告知其師徒關係,有無不妥。
夏鳴點頭答應了。
——
第二天,夏鳴果然讓月知行坐到了他往常坐的診桌。
他指著桌上的問診器具,說:“現在你來問診,我在旁邊看著。”
月知行點頭,拿出了之前那張青竹絲帕。
夏鳴搬來張凳子,坐在他的身後。
月知行跟著柳蘊學了醫書上的東西,柳蘊也經常給他講一些醫治過的病例和疑難雜症。後來日子久了,柳蘊醫治時,他就在旁協助並學習。
說起來,這還是月知行第一次獨自問診,心裡到底還是有幾分緊張,忐忑。
“大夫,您給我瞧瞧,我最近頭痛,還老是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