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過後的第二天,高母就帶著高暄啟程回了娘家;高知府知自己攔不住,也不放心母女二人,便讓剛回奉元來的高琅同去。
柳蘊之前說讓月知行回京城一趟露個臉的事,擇定在上元節後。
於是,上元節一過,月知行便同夏鳴說了此事。
夏鳴爽快同意,還寫了信請他轉交柳蘊,順便再捎帶點禮物去。
月知行臨走前來找了九思,許悠然也在。
“你要去京城?”
他點頭說是,“柳師父讓我回京一趟。”
九思笑道:“正巧,阿然也是來同我說要走的事。”
月知行聞言,轉看向許悠然,習以為常地問:“你這次又要跑去哪兒玩?”
“才不是呢!”許悠然白了他一眼,解釋說:“眼看我父親的生辰快到了,邊關事多,他不便回來;我上頭的那兩位哥哥姐姐都忙,所以母親打算讓我去邊關看看父親。”
“阿然這回,可是光明正大地去邊關。”
月知行深以為然地點了頭,“可算是讓你找著機會了,我是不相信,你陪許伯父過完生辰就會打道回府。”
對此,許悠然沒什麼可反駁的。
她輕哼一聲得意道:“話肯定是要這麼說的,不過等我到那兒之後,我想乾什麼,就沒人能攔得住了。”
而後又感歎起來,“從前我想方設法要去邊關,次次都不能如願;現在居然是我母親提出讓我去,還幫忙打點行李,果然是世事無常。”
二人瞧她這得寸進尺的模樣有些好笑,故意道:“你不想去?”
許悠然瞬間收斂了,“怎麼可能,我就這麼隨口一說,要真錯過了這次機會,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呢。”
她又問月知行,“你什麼時候出發?”
“後天一早,你呢?”
“我也是。”她說完看向九思,心底沒由來地湧上一絲惆悵,“怎麼辦?我沒個三兩月肯定回不來。”
九思一時沒懂,“什麼怎麼辦?”
月知行倒是明白了,卻說:“九思又不是幾歲孩子,就算沒有朋友在身邊,她也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天晴,她會步行去半閒酒館,途中再吃一份熱氣騰騰的早點;下雨,她便坐於簷下賞花煮茶;若是遇上她最不喜歡的刮風,房門半闔,看書寫字……
許悠然佯裝嗔怒,“哼!好你個九思,原來我是可有可無的,我要生氣了!”
九思瞪了眼月知行,意思倒是那麼個意思,但他說的實在不太對味。
月知行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還衝她笑。
“阿然,你先彆氣,聽我說。”
她細細解釋道:“你們也知道,自從我嫂嫂懷孕以後,家裡的大小事,哥哥先開始帶著我一起做,最近就全交給我了;我不懂的地方多著呢,還得邊學邊做,就連來酒館的時間都少了,我哪兒還有工夫去玩兒。再者,阿然你此去邊關,不也是為了正事嗎?”
許悠然這才罷休,“倒也是。”
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需走的路。
九思轉問起月知行,“你這次去京城要待多久?”
“不一定。”
奉元至京城路途遙遠,需些時日;到京城後,他要與柳師父詳談關於師徒關係一事,還要拜訪一些朋友,歸期暫時無法確定。
月知行支頤看她,“你可是有什麼話,要與我說?”
“一路順風。”
這下,月知行和許悠然都沉默了,她這說的委實簡單。
九思忽想起一事,有些為難,“我明後兩天要去查檢家裡的田莊。”
她思索片刻,又說:“這樣吧,我將此事推辭一天,明天叫上阿沈他們為你們兩個人餞行。”
“不用不用,我們又不是見不著了,送什麼?”許悠然手一揮,不在意地說:“你放心吧,我們過不了多久就回來了。 ”
“你就在奉元,等我回來。”月知行此話鄭重,無限深意。
九思斟茶,舉杯。
“祝二位此去一帆風順,所願達成,滿載而歸。”
——
第二天一早,九思登上馬車,去往山家田莊。
沈與之得知二人即將遠行的消息,親自登門一見。
——
再一日,辰時,朝陽初上。
月知行和許悠然在城門口相遇。
“你這麼早?”
“我母親怕我路上貪玩,耽擱時間,催促我早點出發。”許悠然歎了口氣,無奈道:“我是這麼不知輕重的人嗎?”
“許伯母很了解你。”月知行如此說,見她身後跟著五六個健碩的小廝,還有一輛馬車,便問:“這些人隨你一起去?”
許悠然順著他的視線,回頭看了眼,點頭解釋道:“我母親說路途遙遠,不讓我一直騎馬,所以特意準備的馬車;安排他們呢,說是為了保護我。”
後一句話,她說得無奈。
月知行不由笑了下,誰保護誰,還真說不準。
許悠然注意到他身後的馬車,不可思議竟有人與自己同病相憐,“你不會也被你父親再三告誡,不能一直騎馬吧?”
他說不是,“這車上裝的,是我父親和夏師叔讓我帶給柳師父的禮。”
“原來是這樣。”
話已至此,月知行欲走,卻聽見許悠然開口叫他。
“月知行,你等一下,我再和你說個事。”
月知行轉過頭來,見她神色認真,微頷道:“你說。”
她騎馬前進了幾步,隻用兩個人足以聽見的聲音說:“等你從京城回來,便向九思表明心意吧,彆猶豫了。”
“月知行,有些話你得說,及時說,儘早說。”
月知行隱有些許期待,許悠然將會說出怎樣一番‘旁觀者清’的話。
“我可沒有什麼大道理跟你講,世間寬廣,我才見過多少。”許悠然大概瞧出了他的想法,隻道:“我看過那麼多的話本,悟出一個小道理就是:有話就說。”
若是往常,她這般不著調的話,月知行是不會信的。
可現在,他卻信了。
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鄭重點頭,“好,回來就說。”
許悠然滿意抱臂,還不忘提醒說:“你心裡怎麼想的,就怎麼和她說,真心實意的就好,至於結果……”
至於結果,隻有兩個。
月知行又點頭,“我知道。”
許悠然心底驟然閃過一個想法,進而放大。
“月知行,現在去說?”
“現在?”月知行默了一瞬,“我……還是回來之後吧。”
“為什麼?”許悠然不理解,俗話不是說了嘛,擇日不如撞日。
“……九思不在家,她出去了。”
許悠然絲毫不信真是這個原因,他可以在山家等,也可以快馬一匹去到九思身邊;隻要他想,隻要他決心下定。
但她還是尊重本人的意願,“你的事,你自己做主。”
月知行清楚地知道,其實不是九思的原因,是他自己。
他想同九思一處,日日見麵、時時說話。
他想在更為確定之時,邁出那一步,將自己的心意一字一句說與九思。
他很想很想,贏,能大過輸。
“希望等我回來的時候,能有點不一樣的事情發生。”許悠然感歎完這句,瀟灑地揮了揮手,乾脆道:“好了,我們方向不同,在此分道揚鑣吧。”
“過些時日,奉元見。”
月知行帶著南星駕馬先行。
許悠然也帶著人出發,前往邊關。
——
又是兩日很快過去,九思從田莊回來後,在沈與之處得知了一個好消息。
昭昭的家人極大可能找到了,是邕州姓葉的一戶人家。葉家夫妻二人尋找失散的女兒多年,一次次點燃希望又失望,卻始終不肯放棄。
當邕州府衙將那床百家被給他們看過之後,夫妻二人信了幾分;又將昭昭僅有的信息核對後,便信了一半;得知昭昭身在奉元,已快馬加鞭趕來,當麵確認。
……
過了幾日,葉家夫妻來到奉元,顧不得舟車勞頓的辛苦,便馬不停蹄地來了慈幼局。
葉母一見昭昭,瞬間就落了淚;昭昭尚在繈褓之中便和家人失散,並不能確認樣貌,可懷胎十月的血脈相連,葉母已認定了她。
昭昭將肩上的胎記顯與他們確認,又滴血驗親。
葉家夫妻緊抱著她失聲痛哭,昭昭雖有些手足無措,但還是紅了眼眶,她一直想知道的事情,好像窺見了一二。
她看向不遠處的九思。
九思對她點頭,像是鼓勵。
然後,昭昭問出困惑了她十二年的事。
原來,十二年前,葉母娘家親戚辦宴,她帶著未滿一歲的昭昭先行前往,葉父隨後趕來;不料路遇搶劫,小廝不敵,致使劫匪將馬車駕走;葉母急火攻心,當即哭暈過去,隨侍的小廝趕緊報了官。
之後,劫匪搜刮車裡財物時,才發現還有個睡著的嬰兒;劫匪為財,便把尚在繈褓中的昭昭留在了路邊……
很快,府衙將劫匪捉拿歸案,審問其孩子下落;等眾人趕到劫匪丟棄孩子的地方,遍尋不見孩子蹤跡。
此後,便是漫漫尋女之路。
十二年前,葉家夫妻給女兒取了名字。
葉舒。
舒者,舒展、從容、舒心之意;取作人名,意表無憂無慮,安逸舒適。
他們希望上天賜予的珍寶平安順心,幸福快樂地長大。
十二年後,昭昭終於知道了她想要的答案。
葉家夫妻當即要帶她回邕州,家中的兩位老人家,也就是昭昭的祖父母還殷殷期盼著一家團聚。
昭昭說,她想和這裡的一些人告個彆,葉家夫妻便順她的意出去等著。
“姐姐,謝謝你,當初要不是你給我……”
九思搖頭,輕聲打斷了她,“昭昭,不必謝我,其實我並沒有為你做到些什麼。”
“昭昭,那些都過去了,你要往前看。如果以前的事,能讓你此後更加勇敢堅定,那便記得;如果不能,就都忘了吧。”
“今天問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