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遊帶著一身傷,臨走之前仔細地鎖上了門。
反正現在都沒有糧食,灶台柴房自然也沒有人來。
桃襄朝李春遊汪了兩聲未果,確定他走遠後足爪扒拉過來一顆小石子,非常沒有食欲地變出來一個薄荷糖。
好,這下有變成人形的時間了。
小土狗鬱悶地吞下薄荷糖,閉上眼沉靜兩秒。
再睜眼時,視野升高了不少,毛絨絨的狗爪子也化為修長的十指,骨節部分還沾著灰塵。
他忽地想起自己脖子上還被套了個繩圈,連忙用手去摸。還好這個繩圈比較巧妙,會隨著他脖子的寬度調整寬鬆。
“嚇死了,還以為要被勒死。”桃襄拍著胸脯道。
視野升高後自然活動範圍也變大了起來。
他朝窗戶望去,柴房前麵的房子便是李春遊和他爹娘睡覺的地方,也是自己上次差點被吃掉的噩夢。
李春遊兩次救他的經曆簡直曆曆在目,桃襄忽地歎出一口氣,雙手托腮靠著牆坐下,習慣性地舔舔嘴唇。
隻能用旺財上輩子救過李春遊的命才說得通了,愛狗如命,差點被人打死都不害怕的蠢小子。
桃襄納悶地搓了搓鼻頭,所以李春遊今晚吃啥?
看樣子每天的食物,應是通過他去乾苦力而得來的。
今日李春遊被記了仇,不說今天沒有吃的,可能往後找食物都困難嘍。
不過還好。
桃襄欣慰地看著自己的金手指,自言自語道:“以後就由我來養你吧。”
不過今天就先老老實實關禁閉吧,免得把李春遊氣暈。
想著,桃襄打了個哈欠,活動了下筋骨,找了個可以曬月亮的角度,靠在柱子上閉目養神。
天氣轉涼,夜間的風都帶上了寒意。
往年這時應該可以看見逐漸橘黃或者火紅的葉片,金燦燦的稻田齊腰,空氣中彌漫著瓜果的香甜。
那時李春遊剛過束發之年,最討厭的就是吃他娘做的桂花糕。
因為爹爹的不少學生都交不起學費,隻能用自家多餘的麵粉抵債。李老頭那時還不是老頭,是個飽讀詩書仙風道骨的教書先生。他因保護學生和鄉親的自尊心,總是會收下白花花的麵粉。
一袋接著一袋堆在灶台旁,一眨眼就忘了。
夏去秋來,桂花飄香十裡,李媽媽就會做一堆桂花糕讓他們吃,最後李春遊和李老頭都吃膩了,李媽媽又送給鄰裡鄉親,大家紛紛表示謝謝她但再也不吃了。
因為李媽媽常常在晶瑩剔透的桂花糕中放八角,據說在她的老家就有這樣的吃法,鹹甜酸微苦混合在一起,彆提有多奇怪了。
可就是這樣奇怪的味道,讓李春遊格外想念。
轉眼間,三年過去了。
他在門前佇立良久,還是推門進去。
“我回來了。”
這裡稱得上是家徒四壁,光溜溜的隻剩下了四麵牆和一個房頂,甚至抬頭就能從縫隙上看到星空。
床上躺著一個枯瘦的老頭,和灰頭土臉的女人。
他們對李春遊狼狽的形象視而不見,仿佛已經麻木。
李老頭還是沒有原諒他放走了旺財,冷冰冰地哼了一聲。
李媽媽頭裹著藍黑布麵,吃力撐著起身,勉強地擠出一個微笑道:“春遊回來了,今天你王叔有沒有給榨菜啊?你爹好久沒吃鹽,嘴唇都白了,你看能不能……”
“我把王工揍了,他把我趕走了。”李春遊平靜道。
空氣頓時墜入冰窟,李老頭眼睛睜得大大的,仿佛要從眼眶中掉出來;李媽媽臉色鐵青,嘴唇顫抖,想哭出聲卻又沒有力氣。
噩耗般的消息,將一家人推向深淵,無疑判了他們死刑。
李春遊深吸了一口氣,將鼻尖的酸楚壓了回去,他眼眶微紅,慢慢地雙膝跪地,朝爹娘磕了幾個頭。
“行了。”李老頭忽然開口,他怔怔地望著發黑的天花板,臉上不喜不悲。
時間在淒涼的月色中一點一滴流逝,李媽媽終於哭出了聲,上氣不接下氣,揪著薄薄的被子道:“這明顯讓我們等死啊,春遊啊,你怎麼這麼衝動,以後怎麼辦啊嗚嗚嗚……”
李春遊咬緊下嘴唇,動作的牽扯撕裂了背後的傷口,血液濡濕了衣物。
“兒子該死!”
“這不關你的事情。”李老頭出言道。
“天降大災,懲罰的不是咱們一家人,而是由儀國土的所有人。”長期的饑餓和缺水使得他麵容脫相,完全看不出李老頭曾經意氣風發傳道受業的模樣,隻有臉部輪廓才依稀看出有些影子。
“孩兒他娘,彆哭了,你看看我們都活成了什麼樣子。”李老頭乾笑一聲道:“茹毛飲血,受嗟來之食,咱們兩個沒用的老東西一個腰傷一個腿傷,全靠著兒子在外麵乾苦力低三下四,我活著,沒用啊!”
“爹!”李春遊攥了攥拳頭,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春遊你彆哭了,我和你娘還能活多久心裡有數。”李老頭慢慢閉上眼睛,擠出一滴渾濁的淚道:“你生不逢時,若能扛過去,替爹再去看看京城的錦繡花,這個季節,應該盛開了……”
“我和你娘要睡覺了。你……自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