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如漆,萬籟俱寂,唯有一條奔流不息的江水湧動。
江畔的土地上猛然出現一隻濕漉漉的手掌,五指指甲如鐵鉤般扣進泥土中,指甲泛白,滲出血絲。
天地茫茫,那有力的手臂猛地劃開蘆葦,漫天飛絮如繁星倒墜,從下而上。
少年如破土而出的僵屍,周身殺意隆重,低吼一聲將懷中虛弱的人推了上去,接著自己喘著粗氣攀了上去。
“哈…哈……”少年累癱在地上,泥土弄臟了他二人烏黑的頭發,身上本就破爛的衣服又多了幾道口子。
水流掩蓋了彼岸的嘈雜,忽然那條纖細慘白的手臂摸上了少年的身體,少年反握,兩隻手十指相扣,緊緊糾纏在一起。
“他們追不過來了。”少年閉了閉眼,稍稍恢複力氣後,忍痛爬起,單薄的身板背起了那人,仿佛背後的人就是他的全世界。
那人氣若遊絲地張了張嘴,一滴濁淚打在少年手背,少年仔細聽了好久才知道他在說什麼:“彆、彆管我了…你快走吧…”
“有廢話的力氣不如省省。”少年乾笑一聲,繼而收緊了手臂。
雲散月現,涼薄的冷光照亮二人前進的道路。視野中鋪天蓋地的蘆葦仿佛真的沒有儘頭,東西南北也在這刹那都化為烏有。
不知道往何處走,隻能一意孤行。
背上的人越來越輕,心跳聲漸弱,溫度隨著生命消逝。他睜開了眼皮,眼眶中卻是駭人的血窟窿,曾經似水波般的瞳孔不翼而飛,從傷疤見竟是彆人生生挖了出來。
“我活不長了,春遊…”
“你放屁!”少年紅著眼吼了出來,淚水充盈著視野:“過了這條江,豐年村的任何一個人都找不到咱們了!等明天去了鎮上,我就帶你去看郎中,一定能治好…”
“春遊,”他打斷少年,勉強地笑了笑:“其實我們,沒能跨過那條江。”
一瞬間,天旋地轉,時空似紙張般被折疊扭曲,無數人的麵孔融合成一張臉,在少年腦海中尖叫或是狂笑。
背後人的身軀如隆冬大雪似的冰涼,五根隻剩枯骨的手掌宛如蜘蛛般攀上少年的臉龐,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人微笑地掐上自己脖子,窒息等死。
“桃…襄…”少年兩眼發黑,腳尖離地,卻不忍掙紮。
“李春遊,你們欠我的。”
……
“汪!汪汪!嗚嗚!”
肥兮兮的小土狗心眼極小,故意壓在李春遊胸口滾來滾去,還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饒人清夢。
桃襄早就醒了,李春遊跟一隻八爪魚似的手腳並用扒著他,還時不時亂動。
“你起來啊,重死了。”
李春遊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將人抱得更緊了。
桃襄一怒之下化為狗狗形態,用爪子堵著討厭鬼的鼻子,憋死他哼哼!
李春遊眉心緊蹙,身上出了很多冷汗。
桃襄用尾巴掃了掃他脖子,好奇地拍了拍他的臉,這人是做噩夢了嗎?
最終在窒息的壓迫下無奈醒來,一醒就見討人厭小狗耍無賴報複,鼻子還是濕漉漉的。
李春遊提著它後頸閒閒道:“你掉毛有點嚴重啊。”
“嗷嗚!汪嗚!”
才不是!
李春遊氣定神閒地呸出一口蒲公英似的狗毛,桃襄沉默了。
“嘭”的一聲桃襄變回人形,李春遊卻使壞不讓他亂跑,雙手錮著桃襄的後腰挑眉,意思質問他為什麼要搗蛋。
“你不是說好要幫我跟鄉親們說的嘛,都幾點了還在睡。”桃襄腰部怕癢,緊張地抓著他的手不讓他瞎動。
李春遊注意到了他的弱點,故意摩挲著他腰部上的衣料,還捏了一把軟肉,桃襄羞憤地踹開他躲開,理虧道:“我我我看你做噩夢這麼嚇人才把你叫醒的,你咬呂洞賓!”
李春遊的笑容僵硬在了臉上。
那個夢太過真實,鮮血的腥氣、淩冽的風刀、江水的冰涼,甚至他微弱的呼吸聲都仿佛剛剛才發生過。
見李春遊眼瞼微垂,桃襄過去戳了戳他:“怎麼了,夢見什麼了?”
“夢見了很久之前的事情,不要緊。”李春遊深吸了一口氣,綻放了一個大大的微笑道:“等以後再告訴你。”
“我不稀罕。”桃襄吐了吐舌頭。
碧空如洗,秋意隱匿在最後的暑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