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臉上寫滿了恐懼和不知所措。
他冷淡的看著這些人,藍眼睛裡沒有情緒。
為難這一群人是沒有意義的事情,他們隻是被推出來的代表,主謀不在這裡。
五條悟當然知道。
他用力的繃緊神經,試圖繼續維持平靜的假象。
可心中的怒氣像是火焰一樣,火可不管周圍的野草是不是無辜的,一旦點燃就隻管去燃燒,直到整個世界都隻剩焦黑。
冷靜,冷靜。
他重新往後靠,把眼睛閉上。
竊竊私語的聲音在他閉上眼時悄悄響起,每一句話他都聽的清楚,全都是“這可怎麼辦”“怎麼向上麵交代”之類的無聊話語。
並沒有人關心這種任務是否合理。
當犧牲者不是自己時,蛀蟲們不會意識到改革的必要性。
低語聲越來越大,有一瞬間五條悟錯以為這是風在撞擊門的聲音,隨後他意識到自己是在會議室裡,這個處於中間的房間是不會有狂風來偷襲的,所以隻是錯覺。
錯覺。
他希望現在所有的一切都隻是錯覺,他的衣服上沒有沾滿鮮血,她此刻也不躺在病床上,而是在美國隨隨便便和哪個朋友一起開心的購物。
“上麵需要您一個態度。”有人忽然大聲開口,他回過神來,睜眼望去,是一個穿著黑色和服的中年男人,對方神色肅重,五條悟注意到他耳邊夾著一個耳麥,他挺著胸膛像是得到了什麼底氣一樣,語氣不卑不亢:“我們這邊的意思是,既然幾家利益是一體的,就沒必要節外生枝,在這個考量之上,您需要給幾家人一個明確的態度。”
啊……態度。
這不是好辦嘛。
他微笑了一下,態度看起來很溫和,就在黑色和服的中年男人以為事成了微微鬆了一口氣時。
五條悟猛地抬腳踹翻了會議桌子。
“給你們一個明確的態度?”在眾人的恐慌尖叫中,他笑著重複了一遍男人的話,蒼藍色的眼譏諷的掃過癱軟在地上的幾個人,他的腳仍然踏在側翻的桌子上,語氣冰冷:“這就是我的態度。”
外麵的雨伴隨著風敲打著窗,現在是晚上九點半了,天黑透了。
家入硝子憂慮的看了一眼開門的男人,幾乎是前腳對方鬨完會議室,後腳校長的電話就打到她的手機上,因為五條悟還是不接電話,她剛剛和校長說自己不知道他去哪了,結果下一秒對方就推門而入。
他的衣服還是和下午一樣臟兮兮的,去開會居然連衣服也沒換,而且神情也很冷淡。
五條悟走過來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聲音沒什麼起伏的問:“還是一樣嗎?”
真不想回答這種問題。
家入硝子克製住自己抽煙的衝動,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對。”
“內臟依舊在不停的衰弱,”硝子說:“我不確定她的實力能否打敗特級,但我不認為這是特級造成的,這更像是一種消耗過多導致的反噬。”
五條悟聽了這話沒有出聲,白色的眼睫半垂著,神色捉摸不透,看起來是知道原因的。
家入硝子把自己放到椅子上,一邊疲憊的摁太陽穴,一邊皺著眉看著五條悟。
他沒有什麼大動作,也沒有提起今天開會的事情,隻是拿起紙巾擦了擦手上的水,又將乾淨的手輕輕的放到病人的鼻下處,確定對方還有呼吸後微微的鬆了一口氣。
其實不用這麼麻煩,是不是活著六眼一看就知道了,但五條悟還是固執的這麼做了,就像是在進行某種古老的儀式一樣,他非得親手感受到才相信。
醫務室的燈冰冷冷的亮著,將他現在亂七八糟的樣子照的清清楚楚,如果換作平常你和硝子都一定會大聲的嘲笑他的。
五條悟想到你嘲弄的表情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但他隨即就意識到,你不會了。
你再也不會了。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他就生了自己的氣,怎麼儘想一些晦氣的事情,真是的。
還活著呢,他不斷的告訴自己,還活著呢。
家入硝子盯著他,以她和對方認識十多年的時間來算,她還真的沒見過對方這麼狼狽的時候,頭發濕漉漉的不說,衣服上暈的全是紅色,加上那種像要哭了,但看起來又很冷靜的表情,乍一看跟剛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一樣。
不過說不準真的會變成惡鬼。
但是不管怎麼樣……
“你還是先去換套衣服吧,”她遲疑了一會,還是開口了:“你這樣會把涼氣帶給她的。”
這麼說五條悟才終於回頭看了她一眼,他微笑了一下,是慣常的那種笑,然後點了點頭,離開之前居然還不忘記禮貌的再次說一句:“麻煩你了。”
門被關上了。
五條悟走出去,宿舍樓離這不遠,他身為老師自然在學校裡也有自己的宿舍。
外麵的風仍然很大,連燈光都被吹得晃悠起來了,他皺著眉往前走,走回寢室樓的時候看到了坐在大廳的伏黑惠,看著是專門在等他的。
其實他真的有種不管不顧的直接回去的衝動,現在他誰都不想理。
他隻想去洗澡,換衣服,然後回到醫務室。
不想去思考也不想回答任何問題。
但是五條悟最終還是停下了腳步。
是的,人總是有很多有很多不得已的時候,就算他很強大了也一樣。
“前輩——”伏黑惠跑到他麵前,盯著他臟兮兮的衣服一會,最終欲言又止。
就知道要問這種問題,怎麼回答呢?他隨意的把目光移到後處,撒謊的時候要這樣才更不容易讓人發現吧,然後露出慣有的那種笑容——他猜自己的笑應該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他很努力的讓自己去笑了:“沒事啦,彆擔心,前輩她很強的哦。”
是嗎?伏黑惠動了動唇,他想說可老師你看起來要哭了。
“好啦,”五條悟說,聲音輕飄飄的,他一邊在思考自己正在說什麼呢一邊大腦空白的繼續微笑著:“小孩子就不要關心這個了,趕緊回去睡覺吧,如果不早睡的話會長不高哦。”
動作不算粗暴的揉了揉伏黑惠的頭,他用著不著調的語氣講話:“我也很累啦,要回去洗澡哦,拜拜。”
對,拜拜。
就到此打住,彆再繼續問我了。
我什麼也不知道。
什麼也不知道。
彆問我。
沒有心思去看伏黑惠是什麼表情,他揮了揮手就直直的往自己的房間進去。
去洗澡。
他告訴自己。
去洗澡。
直到熱水撲在臉上,他才有了一種“啊,原來我活著呢”的感覺。
差點以為自己也死了。
臟衣服被胡亂的丟在架子上,五條悟盯著被暈的到處都是血跡的襯衫,恍惚間感覺自己聞到了血腥味。
從昨晚到現在都沒聞到。
他用力的嗅了嗅自己的身上——怎麼回事?連身上都是,太惡心了。
太惡心了。
那麼多血。
可他見過的比這更多,血腥氣明明是已經是聞慣了的。
但還是惡心。
一想到這些血跡的主人是誰,五條悟就覺得胃正在被用力的擠壓,他隻想吐。
二十四小時了,他感覺自己還沒太搞清楚。
發生了什麼?怎麼會有這麼多血呢?他問自己。
一個人身上會流這麼多血嗎?
不知道,不過流了這麼多一定會死的吧。內心有個聲音回答他。
你彆胡說,幾乎是立刻,五條悟就大聲反駁,她還活著。
竊竊私笑聲響起。
她還能撐多久你不是最清楚了嗎?那個聲音譏笑道。
你不羞愧嗎?你還記得自己說過的嗎?
你說過隻要你活著就不會讓她有事啊。
啊……對,五條悟恍惚的想到,自己說過。
是剛在一起的時候,他信誓旦旦的說,隻要我還活著,你就不會死。
你不是最強嗎?
我不是最強嗎?他也問自己,為什麼你最後什麼都做不到呢?
熱水嘩嘩的流下下,五條悟張開手,那些水未落至掌心就順著一層看不見的屏障滴了下去。
無下限,利用時間從而達成相對靜止,所以所有的物體都碰不到他。
但與其說這是一個絕對防禦的技能,不如說在他發動無下限時,世界將他屏蔽了,然後拋棄了他。
所以他會失去在乎的,重視的,摯愛的一切。
眼前有一瞬間地模糊,是水汽嗎?但明明開了無下限,他努力的睜大眼睛,想要告訴自己應該繼續洗澡了,但是那個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就像是惡魔一樣一字一句的在他耳邊重複著。
世界拋棄了你,她也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