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將目光久久的放到了漂浮在空中閃閃的光點。
每個人都有自己覺得珍貴的記憶,通常人們第一個觸碰的記憶光點就是他們最懷念的。你以為她會想見她的朋友……卻忘了,一個孩子,在最脆弱的時候,想見的大概都是媽媽。
她的媽媽,死於什麼呢?流言蜚語?承受不了壓力和責備?
“……我以前也奇怪過這個問題。”你說。
“人比起咒靈來說,究竟好在哪裡呢?”
“咒靈尚且能夠大大方方的承認自己的惡毒,而有些人卻披著高尚的皮做最惡心的事。”
鈴木羽燕眨了眨眼睛。
“在我像你這樣的年紀,”你沉默了一會,又接著說道:“我對自己所做的事情失去了信心。”
“人類是怎樣的存在呢?如果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咒靈具備了人類的智慧,具備了思考的能力,我們該如何看待這樣的存在,它和人類的區彆又在哪裡?”
你還記得和五條悟那場竭斯底裡的爭吵,你甚至和他打了一架——在你們談戀愛以後,這是你和他第一次動手,他試圖拽住你,但不可能,你當時絕望的像一隻被鎖在籠子裡的困獸,隻想著掙紮掉鎖鏈,撞開籠門。
到底是……為什麼啊?
除了那個家暴妻兒的人,你還見過卑鄙的,極度自私的男人,也見過自以為是,不可一世的女人。
他們有人是醫生,有人是律師,有人是政治家。
他們是你要救的人。
但這樣的人……有救他們的必要嗎?或者說,他們和咒靈,又是誰更可惡呢?
咒靈因為什麼誕生,因為怨恨,詛咒,負麵情緒,而這樣的人的存在更容易滋生咒靈——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救他們?
與已經不堅定的你相比,五條悟身為神子的天然優勢就更明顯了——他幾乎從來不會遲疑,情感上的天然冷淡反倒讓他能夠更能處理這種複雜的想法。
“其實這是一場種族之間的戰爭,這種戰爭沒有什麼正義不正義,我是人類,我愛著的也是人類,所以我為人類而戰,就這麼簡單。”
那時你年紀小,又天真又傻,以為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必須像黑白那樣分明,但不是這樣的。
大部分事情的對錯就像人類的善惡那樣不清晰,你不是那種邏輯清晰的聰明人,也不是思想透徹的哲學家,很多事情真的要去想,你是想不明白的,所以五條悟說的很對。
“做自己能做的,”你微笑了一下:“我不是評判家,也不是戰鬥狂熱愛好者,我是一個人類,是一位咒術師——就像醫生的職責是救病人一樣,我的職責是消滅咒靈,保護人類,我做到我能做的,這就夠了。”
這就夠了,你不需要去考慮彆的,這是你的職責,你管不到所有人類的事情,也無權乾涉彆人的生活,如果有人向你求救,如果你看到有需要被拯救的人,你同樣也會儘力去幫助他們——但這不代表你是全能的,你沒有一顆博愛的心,也沒有拯救世界的能力,你隻想守護好自己愛的人。
但是在那個時候……
在你和五條悟吵架的時候,你指責他的冷漠,他也反問了你的不清醒。
但你當時並不覺得自己不清醒。
你和所有年少輕狂的少年一樣,以為自己已經徹底弄懂了這個世界。
“我有一個朋友……”你說:“如果他不那麼極端,可能我會和他一起走掉。”
詛咒師並不都是窮凶極惡的存在,像夏油傑那樣極端的是少數人,你雖然自認為沒辦法在咒術界待下去了,但是又實在不能認同對方的理念,所以選擇了離開。
“……您不怨恨這個世界嗎?”
怨恨?
多有意思的話啊,而你居然不能反駁這句話。
“當然啦,因為擁有強大的力量,所以也冒出過一些奇怪的想法,這是難免的吧?”你目光懷念的望著被咒力營造出的虛假星空,星星形狀的光點閃著柔和的光,如果你的領域能對自己用的話,大概也會有很多漂亮的記憶星星:“但想要這麼做的時候,會想起男朋友說的話。”
“我也很喜歡牆角的花,窗邊的風,學校石板路上嘩啦啦飛起來的灰鳥。”
“我雖然剛回到日本,但也認識了很可愛的女孩子——因為已經去世了,如果離開的話,恐怕連給她送花的機會都沒有了吧。”
而你想要給對方送花。
“有很多可愛的人啊——不完美才讓人感到可愛特彆嘛,這個世界也是一樣,如果每件事,每個東西都那麼完美的話,也就沒有人懂得珍惜了吧。”
風吹響了樹梢,簇簇成片的花擁在一起,懶懶的伸著腰。
“……您沒變呢,”她感慨道。
“那個人找到我的時候,我同意了——有很多原因,其中一個就是想見您,雖然您完全不記得我了。”
你微微一征。
“……你,認識我?”
“我隻是記得你…每一個對我好的人,我都記得,所以您昨天不必說抱歉,雖然在您看來什麼也沒做,但對我來說是漫長痛苦中難得的鼓勵——我上小學的時候,經常看見您去隔壁幼兒園等一個黑色頭發的男孩,那天晚上,我在哭的時候,您給了我一個糖……又和我說,不要隨便接受彆人的東西,等回到家再吃糖。”
說到這個,她自嘲的笑了一下:“如果這句話是那件事之前說的……就好了。”
“我和您不一樣。”她繼續說道。
“我怨恨著這個世界,憑什麼偏偏是我?為什麼隻有我是這樣?我失去了名譽,失去了母親,失去了友情——我失去的還不夠多嗎?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她情緒劇烈的喘了口氣,但很快又露出了更絕望的表情:“如果我能堅定的怨恨下去,我還有一點生活下去的動力——可我不能!”
“一個人會從頭壞到尾嗎?”說著,鈴木羽燕自己就搖了搖頭:“不會對嗎?就像他明明那麼惡毒的罵過我,但居然……”
“……他居然救了我弟弟。”
說到這的時候,她竭力平複了一下情緒,聲音也低了下去:“那是我初中的同班同學,離開東京以後,我以為我再也不會見到他們了……直到弟弟……”
“他落水了,”鈴木羽燕說:“他救了弟弟……自己死掉了……您覺得,我還能恨他嗎?”
“……”
是這樣的。
人總是這樣複雜的,
正是這樣的複雜,讓怨恨也變得微妙起來——倘若對方是個壞的徹底,十惡不赦的人,那恨也能恨得理直氣壯,但很可惜,純粹的惡人是極其少見的。
但是……
“你會這麼想,這麼糾結,歸根結底,是你太善良了吧。”你說。
“沒有人從出生開始就是惡人,對嗎?如果隻能恨這樣的壞人,那就沒有人能被責怪了……我的意思是,他對你的傷害是實打實的,沒有人有立場讓你選擇原諒,除了你自己。”
是的,除了她自己。
那些汙言穢語,那些痛苦的記憶……隻有她經曆過,所以也隻有當事人有資格選擇是否原諒。
你沒有權利,也沒有資格回答‘應不應該恨’這個問題。
她靜默了。
那些浮著的光點靠近她又很快跳走,星星柔和的光芒暈在她嬌美的麵上,將冷白色的皮膚染上幾分暖色。
“知道昨天自己被發現了,為什麼不在夜裡離開這裡呢?”你微笑了一下:“因為對於你而言,這裡是家,也有你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親人,所以,即便是要死,也想死在這裡,對嗎?”
“……”
她慢慢壓下臉頰旁被風吹的飄起的碎發,淺色的眼睛微微的看向你。
“既然有愛的人,有想守護的人,就沒有放棄下去的理由,堅強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遺忘過去也是,不過總要試試吧?”
“……”
這次她沉默的更久。
丁香的芬芳攜著少女的心事隨著風打著轉,你把自己往牆上靠了靠,沒有再開口說話。
你今天來當然不隻是為了和她說這些話,邀請函的事情並沒有解決,不過你不急,也很願意在這裡多站一會。
你也有迷茫的時候——其實從前大部分時間你都在迷茫吧,前路是怎麼樣的?你這樣做是對的嗎?你會得到一個怎樣的未來呢?
……但你是幸運的。
你知道自己的身邊,五條悟會永遠在,你會和他有一場被祝福的婚禮。
他會永遠愛著你。
你的未來不是一片迷霧,你知道在不久的將來,你會得到從年少時,就一直期許著的東西。
簇簇的花被風吹的嗤嗤作響,未消散的星星穿越在花瓣間,將光暈灑的到處都是。
“……我知道您今天來是想問什麼,”鈴木羽燕忽然開口了,你抬頭看去,她麵色平靜,看不出來剛剛想了什麼:“那個人,帶著麵罩。”
你眉毛微微一挑。
“不過我認得他,我和您說過,每一個對我好的人,我都記得,他恐怕不認得我了,畢竟那會我還是個孩子。”
你意識到了什麼。
“是——”
“是我九歲時,救我的人——他把我的眼睛遮住,去揍那個用人,然後報了警……我以為再也不會見到他了,直到前不久。”
“他帶著麵罩,隻露了一雙眼睛,然後向我許了一場盛大的未來——其實我並不期待那樣的未來,我的弟弟,爸爸都是普通人,這樣的未來對他們會造成怎樣的影響呢?但他給我看了你的照片——所以我同意了。”
“……那他……是什麼樣子?”
“紫色的狐狸眼,半紮丸子頭,黑色頭發,他救我的時候穿著的是那種很寬大的燈籠褲,不過前不久見麵時穿的是袈裟。”說著,她像是又想起什麼了一樣,又補充道:“他的額頭上好像添了一道很長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