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北京城的天兒怪冷，連著下了好幾夜的雪，宮燈上頭全是霧蒙蒙的。

早上卯時左右的功夫，佟府夾道上頭便已然有小廝們拎著鐵鍬鏟雪。

再有一刻鐘，佟老爺就要進宮上朝了，等閒馬虎不得。

鏟雪噝噝啦啦的聲音不大，在寂靜的夜裡頭卻聽得格外清晰。

佟國維打正房出來，赫舍裡氏跟在後頭，替他遞上折子。

“好了，不必再往前。”

自打孝懿皇後薨逝，佟國維的心情一直都不算大好。

他眼瞧著老了些，眼角皺紋在風霜之下顯得格外滄桑。

“昨夜裡和你說的事，今兒早上等盈盈請安的時候定要吩咐下去了。我今兒要出城，剩下的事都得你來操持。”

赫舍裡氏不曉得佟國維是因為不舍得還是愧疚，才故意選這個時候出京，把這不討好的差事交給她來做。

她擦了把眼淚，“誒。”

赫舍裡氏從前親手送自個兒的寶貝女兒進了宮，如今又要送一個去，哪裡有不心疼的呢。

更何況，這回要送進去的，還是闔府上下捧在手心裡頭長大的慶盈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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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外頭隱約有了些許光亮。

北四房的門被推開，從裡頭先並排走出了四個齊頭整臉的丫鬟，她們手上各自端著香粉熱水等物。

約莫又過了一刻鐘，裡頭方才走出一位水靈靈的小姐來。

她生的比畫上的仙女兒模樣都要俊些，在這寒冬臘月裡頭，裹得像個雪團兒。

粉嫩的小臉蛋有大半埋在白狐狸皮的圍脖裡頭，一雙葡萄似的大眼睛波光瀲灩，瞧見今兒是個難得的晴天 ，登時砰的一下抬起了下巴，就像是雪地裡頭彈出來的狐狸腦袋。

她眉心處還有一滴紅痣，富貴之餘還有幾分小觀音娘娘的慈悲。

“真真兒是個好天氣。”

“給盈格格請安，盈格格今兒賞些什麼吉利話給奴才們呀？”

慶盈伸出青蔥似的手指，微微在奴才們的鼻尖上點了點。

“你們這些機靈鬼，成日隻惦記著討吉祥。”

這已然成了佟府上下默認的規矩，闔府的人沒有不喜歡這位盈格格的。

不為彆的，隻因為她有一張巧嘴，隻要是吉祥話，過兩三日至多半月便定能成真。

一來二去，大家心裡頭便都信了。

慶盈原是一條小錦鯉，福氣滿滿，生財招金保平安。

她胎穿到大清朝之後，時不時隨口說一兩句叫眾人過得好些，為此奴才們便都拿她當心尖尖上的小觀音，誰都不能冒犯。

“那我就祝大家都能過個平平安安順遂如意的新年吧。”

“奴才多謝慶盈格格！”

滿院子都是喜慶味，丫鬟們是肉眼可見的興奮，就連家裡頭老母親重病在床的都鬆了口氣。

因為隻要格格一句話，那便定然會成真，今年一定可以過個好年了。

可慶盈沒想到，她叫旁人過了個好年，自個兒卻被一個大餅哐當砸暈了。

赫舍裡氏抹著眼淚拉住她的手，滿眼都是心疼。

“聖旨已經下了，你阿瑪也沒法子。隻叫你三日之後進宮，皇上親自要的你。”

慶盈身為一條無憂無慮的小錦鯉，有時候偶爾也聽些話本子。

更何況她在佟家活了二十二年，進宮的次數並不少。

康熙表哥那人，慶盈也是見過的，生的倒是儀表堂堂。

隻不過她一直拿他當高高在上的陌生人，從沒想過自個兒有朝一日會成為話本子裡頭的主人公啊。

帝妃之間的故事她聽得可不少，一想到要做表哥的妃嬪，慶盈不可避免露出略微尷尬的表情。

早知道應該先祝福自己能在家裡過年的。

“額娘，真的要去嗎？”

赫舍裡氏歎了口氣，“你雖不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然你生母去的早，打小你就養在我膝下。我待你素來當親生子，若非到了萬不得已處，我又豈會舍得叫你去？”

這話說的倒不假，慶盈今年二十二歲，便在佟府享受了二十二年的潑天富貴。

阿瑪和額娘都沒有為她庶女的身份薄待過她，反倒因她生母去的早，越發的憐惜。

從小的吃穿用度，樣樣都和曾經的孝懿皇後一樣的。

所以慶盈曉得，佟府這回是真的沒有了彆的法子。

表哥是天下之主，阿瑪再怎麼權傾朝野，也得聽表哥的話。

慶盈對於政事上頭不大明白，但也曉得後宮和朝堂素來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赫舍裡氏後頭那塊國之棟梁的牌子閃著金光，這份榮耀可不單單是男人們在朝堂上鞠躬儘瘁就能守住的。

“皇上還樂意叫咱們家的女兒進宮，說句不好聽的話，那也是看重咱們家。”

赫舍裡氏也是勳貴人家，她再傷心，心裡頭卻有著大局。

慶盈這些年在她身邊長大，也是懂這個道理的。

“額娘。”

她輕聲開了口，聲音比外頭的水滴聲還要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