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麵有了變化，虛虛實實，難辨真假。視野一陣天旋地轉地扭曲後，終於漸漸平定了下來。

眼前的女人身著一身玄色衣裳，較為貼身的版型勾勒出她豐滿的身材，同時又有些朦朧的美感。女人一手撐著化妝台的邊緣，另一隻手提著蘸著血紅色朱砂的毛筆，細細在自己唇上描摹著。銅鏡裡，映出她令人心跳加速的容顏。

一個女子，卻生得十分有英氣，但在豔麗的妝容下，那英氣要削去幾分，平添嫵媚與動人。

清溟立刻認出了自己，也立刻意識到了這是何時的投影。

清溟劍橫躺在那梳妝台上，從九萬裡高空泄下的月光將那劍刃上度了一道銀邊，劍身上血色的花紋有如女子筆尖的朱砂一般糜麗詭譎。

畫完妝，女子開始認真地搗鼓自己的頭發。她從落了灰的首飾盒中選出她最好看的發簪，將分好的頭發小心翼翼地盤起，而那隻帶著梅花的簪子，自她青絲間傲然盛開。

“還缺了些什麼呢。”女子的目光落在清溟劍上，低喃道。

“我的孩子啊，真是相當美麗呢。”女子的目光不覺柔和了起來，蔥白的指尖摩挲著清溟劍劍身上渾然天成的紋路。那溫柔如水的眼神不知何時被陰戾沾染，如此漂亮的眸中，容不得半點光的存在。

“對了。”女子忽然笑了，如果撇去那雙漸漸被瘋狂吞噬的眼睛，她笑起來是相當美麗的。她從手邊的抽屜中取出一塊月牙狀的血色玉石，對著清溟劍比了比，心中有說不出的滿意，“它果然很配你啊。是不是很像月亮?對了，今天是望日來著。”

女子虔誠地為那塊血玉穿上流蘇，又虔誠地將它掛在清溟劍的劍柄上，手指的每一個動作都投入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專注。

“時候差不多了。我們走吧。”女子拿起了清溟劍，背在身後，邁著嫋嫋婷婷的步伐走出了家門，踏上了空無一人的街道。

有蝙蝠在空中跌跌撞撞地飛過，似乎隨時會墜落。幾隻烏鴉棲在巨獸脊骨般的房頂上，淡漠地注視著她。

“那邊那個女人……為何這種時候還在路上晃蕩！”迎麵走來一個手提燈籠的巡查士兵，他披盔戴甲，腰間配著一長一短兩把刀。

女子一眼就認出那是蠻鬼親信的裝束。

當時，天地間靈力充裕，因而妖魔鬼怪也並起。每一方土地上，都由一個大魔獸占領。人類尚且弱小，無法與魔獸抗衡，因而與魔獸達成了契約，就此形成了一個個由魔獸統領的國家。

被稱為統治者的魔獸，在民間更多地被認為是神。人由神統治，可以理解;但人由魔獸統治，說起來便不那麼風光。因而當時的統治者，多被冠以□□號。

一些過於暴虐昏庸，引起人們強烈反感的統治者除外。這片土地上的蠻鬼就是其中之一。

相傳，蠻鬼是個三米多高，身材寬闊偉岸如牆壁般的妖。它有著人一樣的身體與臉，但長得青麵獠牙，看起來和人類完全不沾邊。

蠻鬼喜食新鮮的幼童腦和心，生性殘忍，以殺人為樂。它的手下，也多在民間興風作浪，人人避而恐之。

也曾有人反抗過蠻鬼的統治，但全都不能傷及蠻鬼分毫。有人說蠻鬼即使被砍下身體的一部分，也依舊能存活，且用不了很久就能完全恢複。也有人說蠻鬼的身體堅如磐石，普通的刀劍根本無法傷它分毫。

人類根本不是它的對手。或許吧。

“嘿，仔細一看，這小娘們長得還真不錯呢。”士兵走進了些，燈光映亮了女子的臉。昏黃的燭火下，女子的嘴唇顯得更加鮮豔，猶如耽食人血的鬼魅。

女子也看清了那名士兵的模樣。一個有這人類身體的怪物。皮膚呈土灰色，牛一般的鼻子占據了大半張臉，深陷的眼窩猶如乾枯老樹上的樹洞。

女子見著這副鬼樣的士兵，心中也不發怵。她的眸中，反倒閃過一抹陰冷的光。

那士兵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忽然向女子撲去。提燈摔在了地上，燭火點燃了紙糊的外殼，竄起一小簇火苗。

女子亮出了背在身後的清溟劍，在那士兵向她撲來的那一瞬間，靈巧地將身一閃，果決地刺向了他。清溟劍洞穿了那名士兵的胸腔，劇烈的疼痛讓他一時間無法動彈。

他惡狠狠地抬頭，卻為女子惡虎般凶狠的眼神和嘴角暢快的笑深深一震。

幾乎能夠化作實體的怨恨再一次籠罩清溟全身。

“你這個表子——是怎麼回事？”那士兵為自己被一個人類女性唬住了而感到羞憤萬分，它的身體逐漸膨脹，身上的甲胄被撐裂了，飛的到處都是。它漸漸顯出了自己的原型，是一個豬肚牛頭有著鋒利爪牙的怪物。

“死……”女子的聲音嘶啞，像從地獄裡爬回來的冤魂，她的眼眸逐漸為血色侵染，和月光下的清溟劍一般閃著凜冽的寒光，“你們這些妖魔——全都給我去死！！！”

她用儘全身的力氣，將清溟劍往下按，劍刃一路向下，在那怪物身上開了一個大口子。怪物的鮮血花灑一般噴射，在空中留下一片血霧。女子全然不顧自己的臉上全是飛濺的血汙，近乎癲狂地笑著，隻嫌自己的力氣還不夠大，不能講那妖獸劈成兩半。

“區區人類女子，竟敢如此對我！”那妖獸吼叫著，猛地將那有女子一個腦袋那麼大的爪子伸向女子，妄圖一爪撕裂她的頭。但忽然，那妖獸發出一聲更加淒厲的慘叫，它連連向後退去，驚恐萬狀地看著女子手中的那把劍。

“那把劍——”那妖獸雙爪緊緊抱住自己的腦袋，哀嚎著，“不可能——世界上怎麼會有斬魂之劍——不——我不想死——”

一團黑紅色的火焰驟然從那妖獸體內迸發出來，將那身形龐大的妖獸嚴絲合縫地包裹在內。肉眼可見地，那魔獸的身體化為了灰燼，被順道而來的風吹散了。而那身體之內，那妖獸的靈魂被肆虐的火舌灼得變了型，看得出在萬分痛苦地掙紮。

“死……蠻鬼的走狗……蠻鬼……全都得死。”女子猛地噴出一口鮮血，卻睜大雙眼眼都不眨地欣賞著那妖獸魂飛魄散前的痛苦模樣，覺得渾身上下的血都在沸騰。

“咳咳……這具身體，還是撐不住你麼。”女子抬手拭去順著下巴往下滴的血，看了一眼手中的清溟劍。染上了血的清溟劍，看起來更加冰冷且豔麗。

“拜托了……蠻鬼，我必須親手殺了它。我知道我沒有能夠揮動你的力量……但請你回應我——我的愛，我的恨，我的一切，在今晚必須全部斬斷。”女子將清溟劍橫在自己眼前，唯有看著清溟劍時，她的目光才有些柔和起來。

她輕輕地對清溟劍說著話，就像對孩子耳語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