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老太太們臉上的驚懼也消失得差不多,隻是還有深深地擔憂。
“我們出去吧。”其中一個頭戴銀冠的老人道。眾人會意。她們其中有些步履蹣跚,光是站起來都很艱難。在一陣窸窸窣窣聲中,她們終於慢吞吞地離開了。
“這裡的魔神已經歸位了麼。”皇瀟月開門見山地問道。
卞靈鴆輕輕搖了搖頭,見皇瀟月知道的還不少,舒心地抿了抿嘴唇,“和魔神無關。我們這裡的魔神——是我們的守護神。原本的萬毒宗也不該是這個樣子,但究竟是什麼改變了這一切……我現在依然看不清楚。”
“西南夷百蟲穀的黑龍神,她不可能離開這裡。因為當地人的信仰,她已經被固著在了這片土地上,成為這裡的一部分。”清溟解釋道。
“你們是什麼意思……”皇瀟月皺了皺眉。
“萬毒宗的聖子和聖女有和神明聯結的能力。三個月前——樂成帝討伐青靈山神之後,我忽然經常地聽不見她的聲音了。”卞靈鴆抬起了頭,雙眸十分明亮。先前光線昏暗,看不出她眼睛的異樣。而此刻有了火光的映照,很明顯就看出她的兩隻眼睛是不一樣的顏色——一隻是金燦燦的黃色,而另一隻是死寂的灰色。
“也大概就是這個時候,一個自稱是絡伏的女人找到了我哥哥,說是來尋一個叫做千秣的人。”卞靈鴆繼續回憶道,“在那之後,哥哥突然變得很奇怪……大概,那已經不是我哥哥了。先前你們毀掉的那陣,便是我哥哥……卞靈鳩設下的,作用大概是聚靈……”
“聚靈……難怪。”清溟若有所思,隨即野心勃勃地一笑。
“那些長老,她們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在她們的幫助下,我們逃了出來。至於那些孩子……”卞靈鴆忽然將後半句話吞回了肚子裡,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可怕的東西,痛苦地閉了閉眼,“聚靈陣供養的那東西……”
“相心生?”皇瀟月問道。
“原來你們管它們叫這個啊。不,它們隻是被靈力吸引來的。真正的那個東西……”卞靈鴆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怔怔地看著火盆裡躍動的火苗,“是我的哥哥。”
皇瀟月聽得一頭霧水,“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概是腐神。”清溟一手托著臉,盤腿坐著,手裡不知何時掏出一串紅色的念珠,一顆一顆地撥動著。
“有什麼陌生的東西降生到了他的身上。肯定是那個叫絡伏的女人搞的鬼吧。萬毒宗屠了含清宗的事情,也是我偶然間知道的。在逃走之後,我再也沒回去過。也聽說他們回來的時候,帶來一個道士模樣的女人。據說那女人怪得很,經常和自己吵架,不過最近情緒似乎穩定了些。”卞靈鴆看了一眼臉色逐漸蒼白的皇瀟月,一副預料之中的表情,“果然是你的熟人麼。”
“是我師妹。”皇瀟月的手指按緊了清溟劍,指節也是蒼白。銳利的劍刃刺破了他的指肚,一行行鮮血順著劍身滑下。
卞靈鴆看了一眼皇瀟月流血的傷口,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遞了過去,“你這劍,還是少用為好。”
皇瀟月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那手帕。它的觸感很好,光滑而細膩,因為一直被卞靈鴆貼身放著的緣故,帶上了些許溫度。
皇瀟月擦著手,複雜地看著她,“你認識它?”
“不。”卞靈鴆道,一隻手撫上了那隻黯淡無光的灰眸,“我能看到它身上可怕的怨念。”
皇瀟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沒再多說些什麼。
傷口的血漸漸凝固了,皇瀟月這才感到手指有陣陣疼痛。
兩人頓時陷入良久的沉默。耳畔是火盆裡木柴嘶啞的嚎叫,孩子們的笑聲悠遠地傳來。不知從何處吹來一陣涼風,火焰搖曳了幾下,好在沒有熄滅。
“你是來找人的,還是來報仇的?”卞靈鴆忽然問道。
“兩者都有吧。”皇瀟月看著清溟劍劍身上映出的自己的模樣,險些沒認出自己來。外貌分明沒什麼大的變化,但是眼神不一樣了。那傾頹與陰鬱讓他感到陌生,眸底不由分說的殺氣則讓他有些害怕。
“如果是你的話,或許可以。”卞靈鴆拿過自己那染上皇瀟月血的手帕,對著皇瀟月露出一個晃人心神的笑,那隻蒙上陰翳般的灰眸忽然熠熠生輝,“她說,你可以。”
皇瀟月呆呆地看著她,在聽到清溟輕佻地吹了聲口哨後,一抹紅霞飛快地蔓延上耳尖。
“我想請你,”卞靈鴆滿目悲傷,目光卻格外堅定,“殺了我哥哥。”
皇瀟月的手一抖,清溟劍啪地摔到了地上。劍刃上映出舞動的烈焰,以及皇瀟月和卞靈鴆對視的模樣。皇瀟月眸中滿是不可思議,而卞靈鴆,風輕雲淡地笑笑,好像她剛才什麼都沒說一般。
卞靈鴆起身撿起了清溟劍,放回到皇瀟月手中,垂首看著他,“我是這裡的聖女,那我便不能看著他們繼續錯下去。如果哥哥是這一切的因,還是斬草除根為好。”
“早些休息吧,明日,請給我你的答複。”卞靈鴆語罷,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她的腳步邁得很大,像是要逃離這裡一般。
皇瀟月回過神來時,卞靈鴆早就消失在了視野裡。他看著手裡的清溟劍發怔,腦袋裡不知怎麼地一團亂。
“傻小子。”清溟幾不可聞地道,上前去拍了拍皇瀟月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