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我們就動身,你再休息會吧。”謝不離無比自然地轉換了話題,即使對上清溟夾雜著期待與審視的目光,目光也不曾閃過一瞬的變化。
清溟冷不丁地笑了一聲,笑聲裡帶著些許嘲諷。掩去眸中的情緒,清溟將被子蒙在了頭上,漸漸適應了黑暗的眼睛能看清被褥內層的大花刺繡。
心跳聲鏗鏘且有節奏,如深夜鐘擺聲的響亮。清溟現在無比清醒,根本沒有重新合眼睡覺的意思。夢中的情景仍曆曆在目。即使那不是現實,每當回想起淩霜洞穿他喉嚨的情景,清溟又感到那是前所未有的真實。
刺痛真的從脖子上傳來,溫熱粘膩的液體也一路下滑,劃過清溟胸肌間狹長的縫,填充清溟小腹上肌肉的紋路。
再想到謝不離那微妙的態度,清溟莫名覺得十分委屈。他本以為自己和謝不離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了,自己終於又有可以依賴的人了。但謝不離甚至連對他說一句假話都不願意,這樣清溟先前對自己的定位瞬間如觸及堅硬地麵的玻璃鏡子,四分五裂。
清溟有一口氣哽在胸腔,越是想要釋放便越是難受,越是急切便越是沒有辦法。他本來以為自己終於修成了人形,終於能夠依著自己的想法,改變自己看不下去的事情,拯救自己想拯救的人,彌補昔日無能導致的錯誤。
可事實明晃晃地擺在清溟麵前,隻要他還是“清溟劍”,他就隻會被當做人們滿足自己欲望達到自己目的的工具。他現在還算不上是個人。
隻要他還渴望著“主人”,渴望著有人會和他並肩戰鬥同生共死,他就隻能是把劍。
迷茫侵占了清溟的大腦,靜靜地躺著,時間也是在流逝的。當感覺到被子外的世界一點點地亮了起來,幾縷微光爭先恐後地'鑽入清溟眸中,清溟無比疲憊地拉開蓋在臉上的被子的一角,表情深沉地看向漸漸明朗起來的窗外。
背上背著竹筐的韓洳雪忽然駐足,回頭看向天邊噴薄而出的朝日。新生的日光映照著彌漫在山腰間的雲,翻騰出一片紅色的海洋。隨著太陽一點點地升起,那紅色的海洋也成了五彩的,紅、橘、黃、橙、粉交織著糾纏著,繪出令人無比心動的情景。
韓洳雪的臉一點點地被映亮了,燦若星河的眸子也被植入了一輪皓月,明媚如消融冰雪的春風。
久久地,韓洳雪才匆匆地邁開腳步,顛了顛身上滿滿當當的竹筐,繼續沿著近乎直立的陡峭階梯向上走去。
“師父,你回來啦!”韓洳雪的影子剛碰到最後一級石階,稚嫩而喜悅的聲音響起,緊接著一個瘦骨嶙峋衣裳單薄的少年蹦蹦跳跳著從一個洞穴中竄出,眨眼間便來到了韓洳雪身前。
韓洳雪情不自禁地抿唇笑了一下,卸下背上的竹筐,從在裡麵翻了翻挑了幾株草出來,遞給了那少年。
“還是老樣子。”韓洳雪說著,又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紙包來。少年看到那小紙包的瞬間雙眸如燈火般明亮,嘴角一下就咧開了,眉毛因喜悅而飛舞著。
“謝謝師父!”少年急切地拿過那小紙包,小心翼翼地塞到了衣服最裡側,然後抱著韓洳雪挑出的那些草藥一溜煙躥得沒影了。
韓洳雪看著少年活力四射離開的模樣,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感慨。她成為這少年的師父,其實也是半個月前她帶著皇瀟月回到含清宗那時候的事。
韓洳雪一直都聽說含清宗附近有些極度貧困的村莊,住著的儘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和沒什麼活下去的可能的孩子。那裡的成年人去了哪裡,韓洳雪不知道,也沒有人告訴過她。
隻是她每次下山遊曆,經過那些村莊,看到那破敗不堪的景象,心臟都會被狠狠揪痛。起了毛邊的臟黑的草席就鋪在村子裡的大路上,躺著的是無家可歸的乾瘦如乾屍般的老人。孩子們也個個瘦得皮包骨頭,勉強能看出個人形,無精打采地蹲坐在茅草屋邊,呆呆地望著天就能度過一天。
對於那些村莊,韓洳雪向來是隻敢遠觀的。一旦靠近那些村莊,更仔細地看到那村民的慘狀,韓洳雪總會產生深深的負罪感。
有人有了靈根修仙便能吃山珍海味和瓊漿玉露,而有人隻是因為生成普通人便要挨一輩子餓受一輩子凍。同樣是活著,同樣是人,境遇卻如此不同。這都是因為所謂的氣運。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但這次回含清宗,韓洳雪還是選擇了從村子裡經過。那裡再破敗,和好歹能當做個歇腳的地方,哪怕是風餐露宿大地為床夜幕為被,在有人煙的地方也會叫人安心更多。
帶著個昏迷不醒的皇瀟月,韓如需實在不敢再冒險了。含清宗周遭一代是靈力正充裕的地方,可謂深山藏虎豹,強大的靈獸數不勝數。經曆了那些事,韓洳雪對自己的修為也不自信起來,她不敢帶著皇瀟月去冒那個險。
雙腿顫抖著背著皇瀟月一步步前進,韓洳雪一路咬著牙,直到精疲力儘才肯將皇瀟月放下來休息一下。這一路實在是太孤獨了。皇瀟月就在她的身邊,卻從未給她半點回應,沒有聲音,沒有眼神。她簡直就像背著一具冰冷的屍體跨越青山萬重。
沒有人給她幫助,路過的人都把她當異類,或用打量的恐懼的好奇的目光讓她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人們對她唯恐避之不及,即使有人想她伸出援助之手,那也是不懷好意,見她是個修仙者又身負重擔難以反擊,於是想要殺人取財。
韓洳雪放下了一切,什麼體麵什麼尊嚴,全都被她拋之腦後。她隻知道她要加快腳步,回到含清宗。當她走到含清宗附近的村莊時,已經狼狽得像個野人。
饑渴交迫,韓洳雪癱坐在一片樹蔭下,從儲物戒裡取出一個水囊猛灌了幾口,但也就是這幾口讓那僅有的水也見了底。韓洳雪眺望遠方尖刀般根根直立的山峰群,那是含清宗在的地方。她瞬間鼻頭一算,眼眶很快濕潤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著轉,留下一片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