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步走下台階,高跟鞋發出清脆響聲,這響聲好似回蕩在空曠的長廊,一下,一下,穿透漫天迷霧,敲擊她的耳骨,震動她的耳膜。
從陰雲密布的沼澤地,走到萬裡無雲的戈壁灘,天空被剝開一層皮,露出明晃晃的白,雙眼無處逃遁,隻有直視太陽冰冷的光。
光不是視覺,它被注入靈氣,化身一道道刺目的劍,直直鑿進她的眼,捅進她的身,將她的皮剃掉一層,再換上新的,這才是真正的黃瑤。
最後一級,她停駐轉身,望向那座莊重威嚴的大樓,從平地至入口有三十級台階,仿若鐵索吊掛的天梯,凡人跋涉一生都無法抵達,而神仙輕悄掠步即可一步登天。
這裡是正義的殿堂,法律的載體,亦是人性的焚爐。
而她是最普通的肉身凡胎,隻因無數人已代她犧牲,才將她推舉至此。
心中悵然,此後,世上隻留她一人。
天空一絲雲都沒有,陽光極強,眼角落下一滴淚,生理性的。可這裡的海拔並不高。
帶上墨鏡,打一把黑傘,光滑的大理石板投射出纖細窈窕的身影,她走出曾經的黑洞,背後是京海市人民法院的石碑,麵前是川流不息的柏油馬路。
塵封過往,未來何去何從…
先出發吧,總會找到答案。
臨近正午的墓園人煙稀少,草木濃蔭,清風徐徐,撩動枝葉沙沙作響,吹散心間滯悶情緒。
黃瑤懷抱一束鮮花,黃白色調,十一朵。
心若平湖,無波無瀾,她俯身三鞠躬,向墓碑的主人獻花,這是深沉的思念,遲來的正義。
伴著微風,她極輕鬆地開口:“爸…我做到了,高家散了…”
碑前的菊花迎風而動,像有人在說話。
她低頭沉默,“我知道你不讚同,但一切都結束了,高啟強死了。”
“我不後悔,我的人生剛開始…”抬頭看看藍天,寬廣、自由,她也一樣。
“你和我媽要好好的,我過段時間再來…”
最後,她拿出絲巾,細心拂去墓碑上的塵土。
起風了,她也該走了。
*
回去路上順便買盒煙,他喜歡的那種。
到家後收拾行李,因舉報高啟強配合調查,她向學校申請晚去兩周,明天要回學校了。
高啟強的財產均被收歸清算,她住在老房子,她爸死前留給她十萬,加上大學勤工儉學掙的錢,撐到畢業沒問題,以後的日子要靠自己了。
忍不住點了支煙,緩緩吸一口,入肺入心,這味道成了她的鎮定劑。
身體陷入沙發裡,看到茶幾上的玻璃瓶。
裡麵插著三枝烈焰紅玫,頓時心如刀割,她像個癮君子一樣猛著抽煙,手抖得厲害。
實在控製不住了,捂著眼睛抽泣,眼淚沒完沒了地落,她逐漸轉為痛哭,撕心裂肺。
煙灰掉落一截,像她的愛情,同樣化為灰燼。
這是她必須付出的代價,上天贈予你一樣東西,也會從你身上拿走另一樣,所謂等價交換。
哭到腹部岔氣,她揉著肚子冷靜下來,擦乾眼淚扔掉煙頭,跟沒事人一樣繼續收拾。
除了洗漱用品和隨身衣物,隻剩一本散文集,《瓦爾登湖》。抱著僥幸心理翻閱,看了五六頁啪的合上,依舊看不進去。
怎麼哪兒都有他的影子,沒了唐小虎她就活不下去了?真丟人。
如果她放棄舉報,他肯定還在身邊,可她的心真狠啊,眨眼間天翻地覆。
現在又哭什麼?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她又想起那天午後,玫瑰,散文,電話,彆離…
那天的玫瑰是他偷偷送的,也是三枝,比血還紅。當時和他進展極快,從擁抱到上/床隻用一天,但兩人保持地下情,他怕影響她的名聲,黃瑤也懶得爭論,反正他這輩子都得老老實實守著自己。
那日的散文也是他買的,她順口提起書中的簡樸生活,自然風光寧靜悠然,她很向往卻無法擁有,翻看幾頁又失去耐心,最終被束之高閣。
那通電話是她打的,他的聲音低沉溫柔,囑咐她要好好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