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順坡下來,一桌人終於動筷子。
席間暫時恢複一片慈孝,好像紀幼藍不曾離開過八個多月。
程鳳青照例跟老爺子交代最近的一些禮節往來,“初六琅玕寧家夫妻金婚,遞了帖子來,我看雲曄去露個麵就成;十五黎老的重孫子滿月,您記掛著要親自去,禮都備好了;再過半個月,小九生日也到了,二十五周歲,您拿個主意,要不要大辦?”
話頭落在紀幼藍這兒,她先發表意見,“不用了吧阿公,等我三十大壽的時候再搞些派頭吧。”
紀雲曄插話:“媽,怎麼我三十大壽的時候沒搞些派頭?”
程風青剜他一眼:“怎麼你三十大壽的時候沒搞個對象?”
“小九,你不願意?”
紀幼藍一點不摻假地搖頭,“我跟幾個朋友去玩玩好了,到時候日華哥跟我們一起,您不用擔心。但是禮物您得照數給我。”
“我才不樂意帶孩子去。”紀雲曄跟紀幼藍差六歲兩代溝,“紀小九,你還有臉跟爺爺要禮物?”
紀幼藍臉和禮物都要,“不要的話,豈不是辜負了阿公疼愛小九的心意,對吧阿公?”
“去去去。”紀善泉最吃這套,嘴上罵心裡笑,“鳳青,宗家二小子不是跟小九一天生嗎,今年有什麼信兒?”
程鳳青答:“也沒聽說要大辦,倒是他們家正給小宗議親呢,二十五也該考慮了。”說到這兒看了眼另一個二十五歲的人,“上個月我堂哥家那女兒,叫小溪,您知道的,多乖巧可人,對小宗也有點意思。兩家安排見了一麵,誰承想回來跟洗了腦似的,說什麼什麼不婚主義,以後都不嫁人了。簡直不像話。”
“媽,早前我就跟小溪說過,宗霽不是她能降得住的,她偏不信邪。那小子是個正派人,但心裡有點左性在。”
紀雲曄添油加醋將宗霽的名聲發揚光大。
程風青的堂侄女兒不是他洗腦的第一人,隻要宗家接著安排,也必然不是最後一人。
這誰家還放心讓女兒去接觸?
不合適就不合適,非說些“歪門邪道”,搞不好再渡一兩個有緣人看破紅塵出家去了。
好好一個名門公子俊俏後生,北寧世家熱門女婿人選,生生把自己的風評作成“離此人越遠越好”。
“啊?他真是不婚主義嗎?”紀幼藍喝口湯,驚奇道。
這人上學時不可招桃花了嗎。
“你上他的當?他十有八九心裡有人。”
“那不正好娶回家。”
“肯定是人看不上他,要不然,就是他家裡把他打死都不能同意那種,”紀雲曄十分順手把自家妹妹捎上,“跟你一樣,被愛情衝昏了頭腦。”
紀幼藍不服但氣弱:“我哪有?”
話趕到這兒,程鳳青猶疑著:“爸,還有一樁,南邊兒周家的老爺子,聽說最近不好了,您看?”
“姓周的跟我們家有什麼關係?”
老爺子飯罷,擱下筷子。
這一桌人全明白,剛才紀幼藍認錯演那一出都是小打小鬨,現在才是山雨欲來。
去年十月,紀幼藍要死要活非跑南極去,導火索正是周家的一個“編外人員”。
周家祖上世代行醫,後來靠醫藥發的家,百年門楣也算清貴,可上一輩出了荒唐事。
那個叫方玦的私生子比婚生子還要大一歲。
他十七歲那年親媽過世,被親爸帶回周家養,享受周家子嗣同等的教育資源和生活水平。
周家太太忍著一口氣,搏個大度賢良的名聲,不在乎這些小錢,但周家的產業,方玦休想沾染分毫。
紀幼藍什麼時候喜歡上方玦的,紀家人不知道;他們發現的時候,據她自述狀態,已經情根深種。
紀善泉不信,小丫頭片子懂什麼情情愛愛。
於是把紀雲曄派去,找他們探討“沒有物質的愛情到底是不是一盤散沙”這一哲學問題。
那方玦果然沒叫人失望,觀點深得紀善泉的心,直說以後都不會跟紀幼藍有任何瓜葛。
倒是他這外孫女兒,左一句“我有錢就行”,右一句“我就是喜歡他”。
下場就是被停了卡沒收了車,附送一句“你的錢都姓紀,敢花在彆的男人身上試試!”
滿以為她會知難而退,誰承想她氣性大得哭了兩天還不算,手一撒直接跑南極去了。
本來她去國外散散心,紀善泉也不會攔著。
隻是因為她出生的時候早產,身體一直不大康健,家裡人費心養了許多年。
南極那是多艱苦的條件,她從小到大都畏寒,萬一有個好歹,紀家鞭長莫及。
去科考聽著新鮮又光榮,可到底是苦差事,一走大半年,有家有室的都在顧慮。
偏紀幼藍一個新進台的研究員主動請纓,誰勸都一句話:“為科學試驗獻身,義不容辭。”
這才一走八個多月,更是借著通訊不便,一次電話都沒往家打。
右側正廳裡,自鳴鐘節奏悠揚打了七下,餘音蕩完,餐廳還是一片寂靜。
窗外天色已然黑透,紀幼藍用餐巾把嘴巴擦乾淨,主動去掀她外公的逆鱗:“阿公,您跟周家爺爺幾十年的交情說不要就不要了?您要是拉不下臉,我去幫您說合說合,順便找方玦聊聊我跟他的關係,我正愁沒有由頭呢。”
“小九!”程鳳青扭臉製止紀幼藍,耳朵上的兩根白玉耳墜甩出利落的弧度,“爸,等立峰回來,我們做晚輩的去探望一下,您血壓還高著,甭往醫院去了。”
紀善泉橫眉冷哼,“我看我離住院也不遠了,說不好我跟那個老東西誰先走呢。”
紀幼藍氣焰滅了,總不能她把人氣進醫院,“阿公,我……”
話音未落,放在桌麵的手機響了起來,屏幕上明晃晃的“方玦”躍入視線,她想摁掉都來不及。
心虛後是手忙腳亂,她哆嗦著想把手機倒扣,卻在紀善泉威勢的目光裡乖乖交出去。
“手機你也彆要了,這幾天給我安生在家待著,敢找姓圓姓方的試試!”
真是慣的她!
紀善泉越想越控製不住血壓。手機被扔到地上之前,紀雲曄眼明從他手上一把奪過來,直接關了機。
“爺爺,小九混賬,您彆把自己氣壞了。”
紀幼藍嘴上反駁“我才不是混賬”,心裡知道手機落在她哥手裡還有一線活路。
紀善泉此刻下決心要嚴厲管教她,“鳳青,你張羅張羅,找幾個好人給她見見,我就不信她一輩子鬼迷心竅。”
程鳳青先前咽了一句話,此刻正是時機:“爸,不瞞您說,宗明懷夫婦前兒跟我喝茶,說小九和小宗既是一天生的緣分,說不定兩人能處得來。他們家是有這個意思的。”
紀善泉當機立斷,聲壓下來:“你去不去見。”
五個字如樊籠將紀幼藍團團困住,壓根兒也不是征求她意見,她哪還有膽子說不。
曲折掙紮一下:“這不病急亂投醫嗎,日華哥都說了人家心裡有人。”
紀雲曄根本不覺得這事兒,漫不經心道:“你倆一個症狀,我看以毒攻毒正好。”
紀幼藍被這奇葩的觀點震驚到。
左看右看,左思右想,這一桌再沒站在她這頭的,她隻能識時務:“去去去。”
大不了也被洗回腦。
宗霽還能一夕之間變心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