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物 屋外雪花紛揚,掩去了腳步印記……(2 / 2)

[HP]留下 起風淵揚 5155 字 11個月前

斯內普肯定地點了點頭,沒有去碰棠海給他準備好的刀叉,而是熟練地拿起了筷子。

“這個,這個好吃!”她指了指其中一個盤子裡的幾隻醬紅色“V”字型骨架,“但是是甜辣的,不知道你能不能降得了。”

許是兩個月來的連日煎熬身心交瘁,又或許是當下雪夜圍爐的情緒氛圍,酒過三巡,醉意竟漸漸上了頭,觥籌交錯間,棠海好像有一瞬間的恍惚。

她已經很久沒喝酒了,自從徑山去世之後,她啟出了埋在院子裡的所有酒壇。徑山曾說過,自己不喜歡暗無天日的地下,不想被蟲蟻啃噬;也不必專門找個什麼陵園公墓的年年去祭奠,總被人打擾清淨。所以她早早地就為自己預約了海葬,隨船出海,將骨灰撒入遼闊無際的水麵,這就夠了。雖然她也沒有家,沒有所謂的落葉歸根處,但她這輩子已遇到了足夠多的事情,經曆過足夠精彩的生活,以四海為家,便是她的歸宿。

這是她的遺願,而棠海也照做了。她抱著那隻沉甸甸的黑匣子,在鹹澀的冷風中,將她和她最愛的酒,一同葬入了無垠大海。

直到滿桌殘羹掃儘,斯內普一句簡單的家務魔法便使桌麵重新恢複了乾淨明亮。他擦了擦手,抬眼看向一旁還沉溺在美酒中意猶未儘的人。

似乎早已察覺到對方帶著疑問投來的目光,棠海在做了一整晚的心理建設之後終於緩緩了開口。

“我師傅走了,走得很突然。”手臂隨意地搭在曲起的長腿上,棠海輕輕晃動著手中的酒杯,連帶著那液體打著旋兒地攪動翻騰上玻璃內壁又急速滑落回杯底,“她是我遇到的第二個沒有放棄我的人。第一個是我姥姥,你見過的,在黑魔法防禦術教室裡。”

她的聲音微微泛涼,那雙清眸低垂繾綣著,看不出什麼情緒。

“從出生那刻開始,我就是一個不被人期待的存在。生我的那對男女見是個女孩兒,便像對待其他垃圾一樣輕飄飄地隨手扔掉了,是姥姥把我撿回來又把我養大的。”

“我小時候一直不明白父母為什麼隻喜歡弟弟不喜歡我,無論我做什麼也無法討得他們歡心,難道就因為我是個女生就應該被區彆對待嗎?我開始痛恨自己的性彆,剪短發,穿男裝,努力把自己捯飭成男孩子的模樣。我想是不是這樣他們就能喜歡我多一點點,哪怕隻是一點點。可是沒有,他們隻會更加嫌棄我,數落我不會穿衣打扮,數落我沒有淑女樣子。也許我的出現本就是一個錯誤,降臨在一個不歡迎我的家庭,這個家庭裡有爸爸,有媽媽,有兒子,但唯獨沒有我,他們三個人之間容不下一個女兒存在。”

“認清現實之後,我便放棄了那些無休止的爭論和討好,我隻想走出去,走得遠遠的,遠離這個家,學習成了我唯一的出路。也許是上天可憐我,努力終於有了回報,我考上了首都的警察學校,畢業後又考去了一個離家很遠很遠的邊境地區。可我當時真的很快樂,雖然沒有家人,沒有朋友,但好在我終於有了一席小小的立足之地,足夠我在這座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開啟沒有家庭牽製束縛的新生活。但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三天兩頭的打電話,說來說去繞不開一個‘錢’字。我也曾想過換掉號碼徹底斷絕聯係,可姥姥畢竟還和他們在一起生活。”

“血緣關係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就割舍掉呢,我真是幼稚。”她的唇邊卷起一抹自嘲的笑容,仰頭一口將杯中搖晃了許久的酒飲下,又立刻伸手去夠桌上的白瓷瓶。

“你還要嗎?”她斜舉著瓶子的手暫停在斯內普桌前的杯口上方。

“要。”他抬手輕輕扶住酒杯,看那流霞自上而下拉長成一注潺潺細涓,在跌落穀底時砸出陣陣清脆回響,大有舍命陪君子的壯烈感。斯內普從未聽棠海聊起過這些,他聽得心痛,仿佛自己也跟著親身經曆了一回這悲慘的遭遇。可他清楚的很,如今看似平淡的語氣,不過是累累傷疤經過了太久時光流逝的衝刷撫平,不得已隱匿於這荒誕的世道之下。

“後來我因為表現良好調去做了緝毒警,這是個極其危險的工作,稍有不慎就會命喪黃泉。因為要和毒品和毒販打交道,他們本就是一群腦袋彆在褲腰帶上過日子的人,活一天賺一天,根本不要命。一旦被對方發現了我們的真實身份,那就意味著又是一場涉及生死的惡戰。”

水聲漸弱,棠海側耳搖晃了幾下酒瓶,又倒過來使勁拍了拍瓶底,水滴隨著動作下落,才堪堪倒滿兩杯。

斯內普大概明白過來了,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剛剛在廚房裡看到的,是你的同事嗎?”

棠海拿著酒瓶的手微微頓了一下,但很快便被續接上的順暢動作掩蓋了過去。

“對,他們都是我的戰友,”她停頓了片刻,隨即又補充了一句,“是我同生共死的戰友。”

“我親眼看著他們在我麵前一個個倒下,血崩四濺死傷枕籍,然後輪到我自己。”

她猛灌了一口酒,暗暗咬牙吞下,仿佛要借此壓下心中那隻意欲掙脫出牢籠的凶獸。斯內普的眉心皺得愈發厲害,一種說不出來的心疼在胸口翻滾、洶湧、掙紮,又在衝抵到咽喉處時被死死堵住,發不出一絲聲音。

“再醒來時,我就來到了這個世界裡,被師傅收養、學武、出國、讀書,然後遇到了你。後麵的事情你應該就都知道了,”她鬆開了攥緊酒杯的手,隻留指尖輕握著光滑的玻璃麵緩緩摩挲,“其實我還偷偷回過一次老家,抱著一種有些卑劣的心態吧,就想去看看這個時期的他們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可等我到了那兒卻發現,這個世界裡根本沒有他們的影子,明明是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景象,可上輩子那些熟悉的人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從那一刻起我就想,我到底為什麼,為什麼要用彆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呢?又不是我非要選擇來到這個世界上,也不是我逼著他們將我丟棄掉,更不是我非要犯賤招來那些冷言羞辱,明明這一切都不是我的錯,那我為什麼還要一直耿耿於懷於過去呢?”

似乎是酒意上頭,棠海逐漸失了最初的冷靜,一句句反問的語氣中稍稍帶了些情緒。

“放過我吧,我跟自己說。”

胸口起伏,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又好似要將充斥於肺腑間的濁氣全部一吐而出般長歎了一聲。說完之後的暢快感撲麵而來,像是一種徹底放下心理重擔的感覺。棠海自始至終都沒有哭,她本以為自己會控製不住情緒地痛哭流涕,可是沒有,她甚至比自己想象得還要鎮定自持。

寒風乘著利刃呼嘯而過,同窗外明亮的熾光輝映著屋內熊熊燃燒的炙熱爐火。雪越下越大,如漫天編織成巨網的潔白蠶紗向大地鋪蓋籠罩下來,掩埋掉目之所及的一切,房屋、山川、河流,以及那攜著酒氣徐徐攢動的醉意。

“你還有我。”

火星隨著炙烤爆破出劇烈的劈啪聲響,他說得很慢,清晰的咬字拖長了低沉音調,像是一羽從心尖兒上拂過的黑色天鵝絨,輕輕撩撥著她的心。而後他又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像是在篤定地立下誓言。

“你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