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輩子都沒這麼憋屈過。
躺在床上的高曉晨翻了個身,翻出死魚眼望著泛黃掉皮的天花板。
他出身算不上低,親爹是開沙場的,媽又是建工集團泰叔的乾女兒,一出生就含著金湯匙,從沒在吃穿用度上受過委屈。老媽二嫁之後,新爹也縱著他寵著他,家裡的生意越做越大,大到建工集團換了個老板,京海這個地方也多了個地頭蛇。
這二十多年順風順水,他都快忘了上一次這麼狼狽是什麼時候了。
高大少爺發了會兒呆,又像煎魚一樣把自己翻了個麵。
“姑,我們一定要藏在這嗎?”
高曉晨大聲叭叭,無比嫌棄黃瑤這個破房子。麵積又小灰又多,家具破破爛爛的,他躺的這張床翻個身都能聽到嘎吱一聲。
他往門外一瞅,高啟蘭正跪坐在一張紅的發黑的地毯上,低著頭用乾淨的紗布擦拭手中一尊金燦燦的佛像。
他於是順理成章的想到前段時間和姑姑一起去禮佛的事,其實說不上是禮佛,更準確的說是去接他禮佛的便宜後爹。
高啟強是商人,商人總有點奇奇怪怪的迷信,高曉晨心裡清楚他們高家沒有表麵上那麼清白,花團錦簇下多少埋了點冤魂血骨,或許是為了心安,又或許是為了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高啟強這些年沒少捐香火錢。
他對此嗤之以鼻。
拜佛有個屁用,怪力亂神的垃圾玩意兒,當年白江波失蹤的時候他媽帶著他拜了多少佛求了多少神,也沒見滿天神佛可憐可憐他們娘兒倆,保住他那被死對頭活埋了的親爹。
但這話他也隻敢自己想想。
他瞅了又瞅,看了又看,發現姑姑手上的比起佛更像是一尊菩薩。
這些東西在他眼中其實沒啥區彆。
高啟蘭擦完了菩薩,擺到了桌子上,和老默的遺像擺在一塊,又點了三支香插進香爐。
高曉晨對陳金默沒什麼印象,隻隱約記得對方是個沉默寡言的老實人。那時候黃瑤還不是他妹妹,隻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小屁孩,跟在陳金默後麵來他家,還訛了他一個八音盒。
這個八音盒可是他姑給他買的生日禮物。
高曉晨彆扭了好久。
他跟著姑姑住進這裡的時候,一進門就看到桌子上擺的遺像,沉默寡言的男人隔著玻璃安靜的看著這邊的世界,把他嚇個夠嗆。
高曉晨一度懷疑黃瑤是故意的。
“再過幾天我們就離開。”
他姑姑進了門,給他檢查身體。
高曉晨幾天前在福祿茶樓讓人給捅了幾刀,幸好沒捅到要害,不然高啟蘭就得推著輪椅帶著他跑路。
他當時躺在地上的時候是真的覺得自己要死了。朦朧的視線中是她姑姑驚慌的臉,醫生什麼傷沒見過,卻在這一刻失去了方寸,他姑姑脫下了外套按在他的傷口上,徒勞的想要阻止血液的流逝。
她完好無損,他爹咆哮著讓他保護姑姑和妹妹,他做到了。
姑姑沒事真是太好了。
他想。
他看到他的便宜爹向他爬過來,一路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痕。他姑姑的手就開始抖,臉上隱約浮現出崩潰絕望的神情,黃瑤的手接替了姑姑的手,高啟蘭就這樣撲向了自己的親哥哥,隻給他留下一個背影。
高曉晨看不到高啟強的表情,他艱難的轉過了頭,忽然發現自己妹妹在直勾勾的看著這一切,臉色僵硬晦暗。
然後就是醫院煞白的天花板。
他姑姑一直在照顧他,直到現在跑路。
但他不太理解,他們為什麼要跑。
有人想殺他爸,但他覺得他爸能搞定這一切,他們其實沒必要離開京海。
但姑姑說,對方買凶殺人,殺不了他爸就有可能向家人下手,親眷永遠是他爸軟肋,他們現在就是個累贅,不能留在京海給他爸添麻煩。
……是這樣的嗎?
他總感覺哪裡不對,但他說不上來。
但他一向聽姑姑的話,姑姑讓他走,那他就乖乖的和姑姑走。
高啟蘭的手有些冷,不經意碰到皮膚的時候總是讓他不由自主的發顫,姑姑檢查了他的恢複情況,換了藥,又給他調了一下點滴。
“姑,我們去哪啊。”
他問高啟蘭,“什麼時候回來。”
“等你爸解決了京海的事,我們再回來。”他姑姑撣了撣被子,給他輕輕的蓋上。“我在首都的同學說已經辦好了,等到了首都就去他那兒繼續住院。”
他大概能理解他姑姑的想法,京畿之地太特殊了,在這麼重要的地方,即使要動手也得掂量一下後果。
但他姑姑太天真。
這麼多年他爸一直護著他姑姑,不讓她參與高家的這些爛事,他姑姑什麼都不知道,白的像她身上穿的白大褂。所有人都瞞著她,讓她住在潔白的巴彆塔裡,養成了這樣“傻白甜”的樣子。
高曉晨又覺得他姑姑可憐。
但可憐歸可憐,他也一起瞞著,大家一樣爛,誰也彆說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