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鬆林府邸已經五十多年,沉墨也早在幾百年前就有了自己的房子,分明五十年前夜宿在外時也沒覺得睡不著,偏偏是這被拋棄的五十年,嗜睡的貓翻來覆去,淺眠難安。
不是他一定要窩在那個吊籃裡,而是隻有那個吊籃,可以讓他睡得安穩。
沉墨覺得自己很奇怪,人類都說貓是高傲的動物,為什麼他在被拋棄後還是日複一日地守在主人門口。
主人欺負了自己的貓,貓卻不怕疼似的不走。
睡夢中的沉墨蜷縮成一團,無意識把左手手腕上的黑檀手串抱在懷裡,像是主人給予的唯一溫暖。
好不容易在後半夜睡得沉了些,結果大清早有人敲門敲出了拆遷的架勢,差點沒把做噩夢的黑貓嚇得直接彈射下地。
沉墨靠在床頭,金眸都沒有往常透亮,卷卷的黑發炸得海膽似的,他喪著臉聽門口“拆遷隊”敲門的陣仗,最終還是認命爬起來給蒼楠開門。
叫他早上來叫門,他真就把一句話分析得透徹,六點,很早,砸門,叫人。
門外的蒼楠活力四射,撐著門框凹造型,門內的沉墨臉拉得比驢還長,怨氣比貞子還衝天。
蒼楠背後就是蘭陵市五點半營業的太陽,整頭老虎發光似的刺眼,沉墨眯了眯眼讓人進屋,有氣無力問:“局裡非值班人員幾點上班?”
蒼楠遞來一盒包子和一杯豆漿,實誠道:“八點。”
沉墨單手接過,猝不及防被壓得一沉:“現在幾點?”
他闔著的杏眼微睜:“你把人家籠屜也買了?”
蒼楠微笑:“六點。”
“買了。”
他補充道:“咱不差錢。”
沉墨:“……”
“你買這麼多乾嘛?”
蒼楠疑惑:“不多啊,我一頓五屜起步。”
沉墨深吸一口氣,放棄和土大款溝通,隨意塞了個包子進嘴,含混道:“來這麼早有彆的事嗎?”
蒼楠搖頭,老虎尾巴持續甩來甩去:“沒事,就是想來看看你在不在家。”
其實他昨晚上甚至想跟著副隊回來——省得副隊要是不在,他還得跑鬆林裡找貓,那破地方多嚇人啊。
沉墨垂著眼吃包子,嚼吧嚼吧困得不行,一手撐著臉一手捏筷子,要睡不睡的。
卷發耷拉在眉眼間,剛睡醒的貓氣質柔軟,越看越像年齡不大的少年。東北金漸層也是貓啊,他心底照顧小孩的心思莫名泛濫,巴巴地問:“副隊……”
“你彆一腦袋栽進籠屜裡啊……”
“不然——”
“我喂你吧?”
沉墨緩慢咀嚼的動作一頓,反應一會兒抬眼盯著這隻虎東西,怨氣更深了。
他順手抓起桌上的蘋果塞進蒼楠嘴裡:“閉嘴吧。”
蒼楠憨憨一笑,非常爽朗地開始啃蘋果。
沉墨歎口氣,心道這孩子指定是缺了點什麼,一會兒像二貨一會兒像蠢貨。
偏偏原型是國一妖型是國二,真把他打出個好歹來得進看守所蹲個十天半個月,不是狴犴狻猊等遠古大妖血脈還不敢真動手。
沉墨冷著一張臉,在心底的長籲短歎下吃完了一頓冒著傻氣的早餐。
而此刻的鬆林,居住在裡麵的生物被主人的氣息壓得戰戰兢兢,並不明白大清早的起床氣怎麼這麼重,府邸裡麵更彆提了,一堆人轉來轉去,麵色凝重。
藍田玉守在門邊,看著坐在院牆上的人,誠懇道:“殿下,我去把那老虎扔回東北。”
梅傾古低頭撥弄著手腕上的黑曜石手串,麵無表情地聽著那邊傳來的說話聲,突然雙手一撐,徑直跳下了院牆,落在鬆林府邸外。
院內傳來藍田玉毫無起伏的聲線:“需要屬下隨同嗎?”
梅傾古擺了擺手,分明沒出聲,那邊的下屬們卻像是都聽到了指令,全停下動作看向門口,像是某種恭送。
院內,藍田玉身邊走來一個長發男子,他拍了拍藍田玉的肩膀,問:“總管,殿下終於決定去把沉墨接回來了?”
“時機終於成熟了?”
這人名叫安邑城,是藍田玉轉化的下屬,他縮了縮肩膀:“我可想貓貓了,他不在這五十年,小爺啃番茄都不敢吧唧嘴。”
藍田玉望著梅傾古離去的方向,點頭道:“你不都感受到了?”
“還問?”
安邑城挑眉:“血族的感應是挺好使的,但我還是覺得像人那樣說出來更有意思。”
他歎道:“畢竟我也就當了二十來年人,有點懷戀。”
藍田玉妖冶的眉目冷硬:“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談何懷戀。”
安邑城癟了癟嘴:“我這會兒跟死了也沒差。”
藍田玉沒出聲,半晌歎口氣,卻是在說梅傾古:“要把踏雪帶回來,不容易。”
安邑城十足配合地轉了話題:“但踏雪一定會回來。”
“就是希望殿下動作快點,我還真有點想那貓貓仔。”
藍田玉慣來無情無欲,卻順著安邑城的話點了頭,嗓音縹緲:“我也想他。”
那畢竟是整座冰冷府邸裡唯一的溫度。
鬆林府邸幾人討論的功夫,沉墨已經吃完飯,並在熱愛上班的蒼楠的拖拽下坐上了土大款今日座駕,被載著上了山。
山上這會兒看完日出下山的旅客不少,開車的蒼楠感歎:“咱這落棲山最近挺火啊,整這麼多人來。”
沉墨靠在副駕,想起前段時間浮白說的,便道:“現在蘭陵市最大的企業配合中央搞發展,陣仗大到山溝溝都不得清淨。”
蒼楠:“最大的企業?”
“我記得我爸說蘭陵這邊商界老大也是妖怪,好像還是隻海裡來的?”
沉墨想了想,斟酌道:“海龜。”
蒼楠一拍方向盤:“王八呀。”
沉墨:“……”
我就知道。
兩人分彆成為今日第一個和第二個打卡的優秀員工,在二樓大廳裡接受完值夜班的二支隊隊員的崇拜後終於抵達第一支隊溫暖的小窩,沉墨變回原型縮進了沙發縫裡,蒼楠倒不困,於是開始查看過去幾百年妖管局的大案子。
這孩子真的很愛當警察,一腔熱忱啊。
還非得拽著沉墨,千歲老貓表示自己並沒有年輕人的活力。
或許是周圍有生物的緣故,沉墨縮在沙發縫裡睡這一覺甚至比躺在家裡大床上睡得沉些,要不是哈欠連天的浮白差點一屁股坐到貓身上,他指不定睡到什麼時候。
浮白昨晚上必定是熬夜看那個姓李的小鮮肉了,這會兒困得連驚呼聲都微弱:“啊……貓貓仔……”
“你也困啊……乾嘛縮在這裡,差點給你坐成貓貓餅。”
“sorry啊。”
沉墨還是黑貓的形態,他甩了甩睡得奇形怪狀的毛,順從地被浮白撈進了懷裡,繼續睡。
因為曾經的沉墨隻是一隻普通的被人養著的小黑貓,所以某些時候他的習性和寵物貓大差不差,睡人腿上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對人類對他動手動腳摸來摸去習以為常,所以……
第一支隊在某種程度上,其實擁有一隻巨聽話的,撫慰妖心的,貓貓,雖然這些妖是近五十年才開始對貓下手的。
沉墨是一隻長毛黑貓,通體漆黑,隻有四隻爪子雪白,金眸圓而閃亮,在古代,被叫做踏雪尋梅。
在現代,上戶口時有人頓了一兩秒,決定了他如今的名字。
叫什麼都無所謂,隻要不叫他咪咪。
沉墨在浮白懷裡躺得安逸,迷迷糊糊間被另一雙手盤起來換了個貓窩。
貓鼻子輕輕嗅兩下,這股熟悉的玫瑰香——綺紈來了。
既然老大來了,再睡就不禮貌了。
沉墨坐起身,下意識理了理毛,然後伸出一隻貓爪子去拍在沙發上躺得四仰八叉的浮白。
綺紈摸了把貓腦袋:“沒事兒,繼續睡。”
“蒼楠,你盯著點昨天那個發視頻的賬號。”
她坐到電腦後:“大家隨意。”
一般來說,每天上班打卡過後隻要聽到這話,那真的就可以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