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神 費亞羅廉x阿亞納米(2 / 2)

帝國命運手劄 丘比德 9110 字 11個月前

廣袤的天空下,腳邊幾隻白色羽毛的飛鳥撲騰幾下翅膀,立刻嘩啦啦地避到周圍行道樹的樹枝上。Verloren依然看似閒散地坐在路邊,敞開的襯衣領口隨意地堆疊出無數道深色褶皺,黑色的抽繩則更加隨意地自鎖骨處懸掛下來,隨著胸膛的起伏顫動著微小的弧度。這麼多年過去了,殘忍的時間沒有在這位殺手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跡,他還是同以前一樣,像個避世而居的哲學家,或者說是上帝失手創造出的監看人類的機器,總是用那雙和男人相似的紫羅蘭色眼睛,客觀且冷靜地接收來自外部世界的所有信號。

隻是這次,從來置身事外的Verloren曲起手指,點了點身側的空地,示意可以坐下來說話。但男人仍舊挺直著腰身,戒備地站在他的麵前,沒有主動開口說話,卻是聞到了對方身上那陣陣熟悉的清幽花香。

對此反應,Verloren自然也不強求。隻見他稍稍停頓了幾秒,接著便從自己的衣服口袋裡摸出一張精致的小卡片。這張卡片攜著淡淡的花香,正麵用黑色墨水手寫的五馬克,猶如教堂立柱上裝飾的藤蔓花紋,在流暢的線條之中又不乏精細的雕琢。之後他將卡片夾在雙指之間遞給男人,男人僅僅用餘光瞥了一眼,沒有接手,Verloren便鬆開手指,生有薄繭的左手調轉方向,猛地揪住對方的領帶向下拽去,迫使身懷驕傲的男人不得不順著力的方向彎下腰,與他平視。

抹殺上帝就是自己成為神明。可惜你永遠殺不掉我,也永遠無法躲開我,你終會回到我的身邊,就像現在這樣。

卷曲的發尾輕輕擦過耳尖,濕潤的呼吸隨即糾纏在兩人製造的陰影之中。在這低沉的嗤笑聲裡,男人抬起眼睫,冰冷的紫羅蘭色瞬間倒映出同樣冰冷的紫羅蘭色,一時間竟然有些難以分清,自己究竟是否隻是看到了鏡子中的自己。

兩人長相相似,這一點道上的人都知道。即便很早之前做出過解釋,說明男人是Verloren的繼承人,但圈子裡還是有不少人對此議論紛紛,認為男人其實是這位殺手之神的私生子,又或者覺得Verloren是惹上了不該惹的家夥,才被迫改頭換麵,並以繼承人的身份重新回到這裡。所幸Verloren早已宣布隱退,銷聲匿跡於廣袤無垠的平凡世界之中,而男人也本就不想理會這類無關緊要的流言,要不然在這個隨隨便便就能抹除個人存在的圈子裡,恐怕又會掀起一場無人敢說的腥風血雨。

畢竟從第一次見麵開始,Verloren一直對男人說: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深愛著我自己,同時也就深愛著你,即便是永恒的死亡,也無法將我們兩個徹底分離。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此刻,領帶勒住脖子的感覺令人不適,男人不禁微微皺起眉頭,抬起空餘的那隻手,緊緊扣住對方的手腕。明明從外表上看都不像是肌肉發達的壯士,但力氣的聚集還是讓青筋和骨節凸起於手背,膨脹出充滿力量的線條。暗自較勁的兩人誰都沒有選擇退讓,他們冷峻的眼中隻有對方蓄勢待發的身影,反而形成了一種僵持的局麵,並且成功獲得了微妙的平衡。

放開我。

冰涼的皮膚隱隱滲透著脈搏的跳動。半晌,男人抿緊嘴唇,震動的胸腔發出了威脅般的低吼。這是他唯一的要求,也是貫穿了他一生的要求。在Verloren擔任老師身份時,他強製著男人用不屬於他的意識去觀察殺和被殺的世界,如今即便分開,他的身影仍像是潛伏在靈魂裡的病毒,時刻影響著男人的一言一行,令人無法安眠,Passage d'Enfer咖啡店裡的人幾乎都知道這點。而店裡與他熟悉的那些人又同時清楚,男人從來沒有同他們說起過自己的過去,男人也從來沒有提起過引他入行的Verloren的名字,但他們仍然會善意地提醒男人晚上入睡前喝點安神的牛奶,或者乾脆照著醫生的處方,去買來一堆奧氮平塞進男人的床頭櫃,儘管男人從來沒有動過。

那就再玩一次小時候的遊戲好了。我是獵人,你是兔子。你贏了,五馬克就歸你。

教堂的十字架下,北半球的風在修煉整齊的草地中蕩起一層層綠色的波紋。被棄於地麵的卡片乘著風,翻轉了幾圈,隨後被絆倒在路沿之上。Verloren仰著頭,從容地注視著男人迸發出冷氣的眼神,又轉動眼珠,看了眼沉甸甸的手提箱,自己不遠處恢弘的教堂,就在對方試圖捏斷自己手腕之前,及時鬆開了自己的手,眼底透露出不寒而栗的冷漠。

這個世界上,有些人能感受到陽光,有些人則僅僅隻是被陽光照到。Verloren在卸去力量的同時,男人便像是在躲避什麼怪物,立即甩開對方的手臂,緊急後撤半步,穩穩地保持住安全的社交距離。然後他斂起眼,不屑地盯著坐在陰影中的Verloren,動了動口,似乎有很多話想要說,但到最後,二十年來所有由Verloren帶來的噩夢都凝聚不出哪怕一個詞語。男人不禁陷入了短暫的沉思,似乎想確定自己的勝算有多少。畢竟從十四歲開始,男人就被剝奪了自己原來的家庭生活,是這個與他長相相似又哪裡不太一樣的家夥,形影不離地陪伴在他身邊,親手教會他各種槍械和格鬥的技巧,並在永無止儘的血水中賦予他繼承人的稱號,告訴他要在未來同他一樣,成為黑暗世界裡的神。

幾乎圈子裡的每個人都相信,男人就會是完美繼承Verloren的下一代神明。然而,還沒等男人自己尋找到正確的答案,就在不遠處教堂鐘聲敲響的那一瞬間,Verloren就笑了笑,仿佛是看穿了對方心中的搖擺不定,忽然站起身,攤開雙手,不太熟練地摟抱了一下男人的同時,挑釁一般近距離暴露出自己所有的弱點。可是男人並沒有表現出借此機會動手的意思,Verloren不禁因此再次嗤笑了一聲,隨後轉過身子,略帶失望離開了清涼的噴泉之地。

沒有人可以從Verloren手中贏到那五馬克的獎勵。因為二十年來唯一的遊戲挑戰者就隻有男人一人而已。

光斑在平坦的地麵烙下回旋的印記,大街上樹葉搖曳著悅耳的沙沙聲響。但男人清楚被譽為神的Verloren的實力,也清楚在分出勝負之前,按照對方的做事風格,也本不會給自己機會離開這座城市。他現在能使用的武器隻有自己的身體和箱子裡的狙擊步槍,所以,在確認Verloren現在並沒有攜帶任何武器之後,男人便僵硬地站在原地,謹慎地盯著對方的背影,看他混在其他真正參觀遊覽柏林大教堂的人們之中,若無其事地走進青銅浮雕下的教堂大門,一時無法參透那人這次究竟想做什麼。

但不得不說,有時候會打人的兔子,要比手無寸鐵的獵人危險的多。

洪亮的鐘聲回響了數次,還沒有完全消逝於遙遠天際。於是隨著神聖燭光的閃耀,富麗堂皇的布道教堂頃刻間清晰地倒映於那雙並不存在信仰的眼眸之中。玻璃窗上象征信仰、愛和希望的三位天使各自沐浴著金光,安寧地俯視著階下的芸芸眾生。太陽下的男人麵無表情地佇立了片刻,隨即踩著嫋嫋餘音,跟隨著那人的身影,走進綠頂的教堂,抹平了心中的所有雜念。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當他走進教堂之後,此時的Verloren卻收斂了冷冽氣息,像是朝聖的教徒,安靜地站在大廳的祭台前。他身邊的遊客換了一波又一波,但兩旁鍍金鐵製枝形燈架散播的光芒,卻始終落入他銀白的發間,描摹每一根發絲卷曲的形狀。

描繪山上寶訓的穹頂籠罩下,男人望過正前方有著白色大理石台麵和乳色縞瑪瑙台柱的祭台,沒有興趣去聆聽講解器的講解,又側身打量了一下安放管風琴的二樓,覺得如果自己能夠提前搶占那裡的話,他或許就能獲得一個更加有利的狙擊視野。可他並沒有這麼做,反而是使用了繼承而來的偏執和傲慢,一麵如捕食的獵豹,目光緊鎖住前方的那抹背影,一麵步伐穩健地穿過無關的人群,筆直地追向金光燦燦的祭台。

然後他簡單粗暴地抬起提著箱子的手,將沉重的箱體砸向Verloren的頭顱。

你在祈禱什麼?

祈禱神明的終結。

刹那間,混亂的尖叫聲響徹整座大堂,手提箱上的金屬扣也在空中劃過圓滿的弧線,最終掉到某個不起眼的角落,不知道磕碰了多少慌亂遊客的鞋跟。Verloren站在那裡,並沒有躲開,磕到黃銅包角的地方很快便滲紅色的液體,一滴滴地染紅了鬢角的幾縷發絲。男人清楚,自己的力度應該可以造成短暫的眩暈,但Verloren卻好像絲毫未受影響,猛然間轉過身體,伸手揪住男人的衣領,左腿襲向男人的腳踝,然後借助腰身的力量,毫不遲疑地把整個人摜倒至高台上。

衣服揚起尾擺,箱子頓時脫離了手的控製,裝在裡麵的步槍零件也七零八落地四處散開。Verloren拾起其中的彈匣,扔向聖壇的彩繪玻璃高窗,清脆的破碎聲便瞬間升上天堂,受難的耶穌同時化成無數玻璃的碎片,紛紛雨落。而在這場降雨之中,華麗祭台上的鮮花和十字架被成年人的軀體撞翻在地,男人來不及確認背部和腰部的疼痛,立刻架起雙臂,擋住兩次直拳,隨後又一個翻身,避進對方的攻擊範圍之外,並借此機會飛快地調整好自己的身體重心,以應對接下來的爆發。

而那邊,許久沒有動過手的Verloren看上去也很滿意於男人的反應,儘管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可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睛卻從來不會說謊。美輪美奐的教堂裡如今隻剩下兩個人,兩個人的眼中又都隻剩下彼此,呼吸與心跳的聲音也就徘徊在耳邊,有那麼一瞬間,竟然還比管風琴演奏出的旋律更為清亮。

於是,在這座滿地彩色玻璃碎片的大廳內,寂靜的和平暫時停留了幾秒鐘,銀發男人便踢開礙事的金屬零件,一手斬向銀發男人的下巴,銀發男人隨即邁步側身避開,並在靠近對方的同時,順勢曲臂夾住銀發男人的脖頸,向下勒壓。銀發男人立刻控製住自己的重心,斜出右腿插入對方的腿間,並抬起一隻手,扣住銀發男人的後脖頸,另一手則勾拉對方的腳踝,一前一後兩股力同時擰在一起,令銀發男人徹底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上,發出一陣悶響。而後,銀發男人剛剛翻過身,還沒有從沾滿血跡的玻璃渣中站起來,銀發男人就跪壓在他身上,直接握拳砸向眼睛。銀發男人不得不用前臂護住自己的頭部,隨後勾起雙腳,腰腹部迅速發力繃起,衝毀對方的平衡,然後順勢向側邊錘擊柔軟的腰腹部,掀翻銀發男人的覆壓後,轉身扭打在一起。

祭台上的所有東西都被衝撞得東倒西歪,飾有聖使徒像的青銅製聖壇隔屏掛上了垂落的紅痕,滿地晶瑩剔透的細碎玻璃則化為鋒利的星芒,毫不留情麵地割破皮膚,刻下粗細不一的長條形狀。其中流出的鮮紅液體很快就蓋過蒼白皮膚上顯眼的淤青,還染紅了快要裂開的眼眶,體力消耗後從胸腔深處溢出來的喘息聲也越來越無法控製。不知什麼時候,衣服上的紐扣滾落四周,砂石岩橫腳線下,銀發男人抽出了襯衣領口的黑色長繩,手執兩端,交錯纏繞在銀發男人的脖子上,朝著截然相反的方向拉扯。銀發男人不禁咬起浸著鐵鏽味的後槽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銀發男人,流血的鼻子下,破了傷口的嘴角卻是徐徐地咧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永遠殺不掉我,我永遠殺不掉你,因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傷痕累累的脖頸在長繩的絞合中,用血液擠走所剩無幾的空氣。伴隨著繩子纖維的炸裂聲,細長的深色痕跡在肌膚上印出繩子蛇行一樣的紋路,銀發男人笑著見證了銀發男人的笑,同時也見證了窒息所帶來的緩慢的生理痛苦以及呼吸停止時的永恒寂靜。跪在銀發男人身上的銀發男人不禁輕笑出聲,慢慢地放下快要僵住的雙臂,然後緩慢地站起身,用濕透的手抹了一把臉,臉上屬於兩個人的紅色就顯得更加濃烈。

此時此刻,淩亂的世界仿佛就隻剩下他一個人。沉溺於急促呼吸的銀發男人忍不住抬起頭,看到正對著自己的那扇被打破的耶穌受難彩窗,紫羅蘭色的眼眸猶如未喚風行的汪洋深海,陷入到死一般的寂靜。之後又過了很久,光影傾斜,銀發男人才終於像是緩過了勁來,留下背靠著更大十字架的銀發男人,掛著滿身的狼狽,一瘸一拐地走出流光溢彩的大教堂,回到菩提樹下大街的那家紀念品商店,並在店員無比詫異的目光中,拿回裝著換洗衣服的行李箱,孤身一人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而三天後,Passage d'Enfer家咖啡店西邊的角落裡,銀發的男人穿著白色係繩襯衣,披著黑色西裝外套,依舊泰然自若地點上無限續杯的紅茶,而後一邊看著最新的泰晤士報,一邊安靜地度過他寧靜又悠閒的白晝時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