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
伴隨著一聲清越的鈴聲,周來釉睜開了眼睛。
並非是鈴鐺聲吵醒了他,而是鈴聲響起的時候恰好是他起身的時間。
認認真真地疊好被子,他換好衣服,有條不紊地洗漱打理好,然後解除門口禁製。
門前地麵上被人鋪了麵方巾,淺色巾布上置一精致食盒。
他一眼未看門口擺的整整齊齊的食盒和放在盒頂散發幽香的書箋,隨手一個術法鎖上門,正準備禦劍去往食堂,卻聽見不遠處竹林傳來小獸的嗚咽聲。
內山不養獸。
想來是又有山外修者進了內山。
探查一番,果真有道陌生氣息。
周來釉動作不見停頓,邊取劍邊淡淡開口:“不必再來,清淨宗內山非內門弟子不可進。”說罷抬手揮出一道劍氣,將林中那小獸震了出來。
那是隻白毛狐狸,渾身絨毛,毛發蓬鬆雪白,眼睛明亮上挑,眸光閃動,想來在狐狸裡也擔得上一句好看,其耳朵上掛著一隻鈴鐺,在翻滾時叮鈴作響。
獸族。
那狐狸被劍氣轟了出來,卻不見驚慌,反倒伸了伸自己刻意收起利爪的毛絨絨的爪子,定了定神,待到確認自己眸子已經水光熠熠,再慢慢往前方看。
這一招是自己的獨門絕技,眼睛慢慢往對方看去,會顯得又深情又動人,加之以媚術,進行勾引,百試百靈!這個姿態,可以說是既能體現自己的嫵媚,又不失可憐,再鐵石心腸的人看到也要愣上一愣,不信這周來釉不動搖!
然而,當狐狸企圖去用眼神鎖定周來釉時,林中早已沒有了那人身影。
隻聽得一聲破空聲,狐狸猛地抬頭,周來釉一身黑衣立於劍上,隻清清淺淺地掃了它一眼,隨後掐了個訣,將它連食盒信箋一起掃出了內山。
“唉,看來這招也不行!”
這邊狐狸翻滾落地,它抖了抖身子,搖身一晃成一白發少年,眼尾一抹飛紅,右耳掛一金鈴。
“怎會如此?”
他抬手施咒,幻化出一麵鏡子,對著鏡子左右偏頭,確認自己如同以往一般光彩照人,歎了口氣:“這無情道心果真不同尋常,我狐族媚術也施展不開!”
幾隻蝴蝶翩翩而來,彩蝶繞圈旋轉後出現一位俏麗女子。
“好不容易混過了這禁製,沒曾想那麼快你就被丟出來了。還浪費了一大早起來做的點心。”
她看了少年一眼,便知他弑羽而歸。女子席地而坐,打開翻滾在地的食盒,也不嫌棄裡頭點心破碎,隨手掰了一塊放進嘴裡。
“現人形了嗎?”
少年一聽,更加憤慨:“一個眼神都沒對上就被掃出來了!”
少女翻了個白眼:“那我們豈不是連這周來釉是喜歡女子還是男子都沒試出來?”
少年也掰了一塊糕點塞進嘴裡,轉而鬥誌昂揚:“如此方有勾引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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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周來釉這裡,他送走了狐狸,禦劍去食堂用早點。
內門子弟,即親傳弟子,擁有獨立食堂,但偌大一清淨宗,內門弟子僅三人。
大師兄尚未起身,二師姐應當還在練劍,隻有排行第三的周來釉會準時來食堂用早飯。
對此,三位修煉無情道的門內人都表示滿意。
倒不是說修煉無情道便內向自閉,不喜與人接觸,反之,修無情道一途,需要在多重情感中磨練心性、堅定道心。因此,修無情道者並非不擅長與人交往,相反,一些修者還相當受歡迎。
隻不過,他們的情感永遠淺淡,沒有強烈的欲望支撐,他們的笑意不達眼底,他們的悲傷浮於表麵。
三人的師尊曾經說:“既然你們交際是為了體驗情感,就不要浪費能量在門內交流上了。”雖然不太懂師尊口中的“能量”是何意,但三人篤行自己這位師尊的話,聽話地減少了門內交流。
師尊也是位神人。
他應當富可敵國,因為他一手建立了龐大又待遇優厚的清淨宗,還十分奢靡地包了一整座山給內門弟子。內置書閣、食堂、修煉室、演武場、琴房、茶室……也不論這零星幾個弟子是否需要,挑選了一批修者仆從從早到晚候在各處。
他名聲極好,逢年過節他宗豪強甚至皇親國戚的禮物源源不斷地送進宗門庫房。大師兄抄錄禮單就要抄上兩天。
最奇的一點,他收了三位修無情道的弟子,自己卻並不修無情道。
周來釉不曾問過他,他卻自己拉著周來釉訴衷腸:“修這一道的孩子,像你師兄師姐啊,太苦啦,七情六欲雖動搖人心,但為師不願舍棄。”
周來釉當時還小,被師尊抱在懷裡,聽他談及自己師兄師姐,抬眼看了看他。
師尊笑了一聲,揉他的頭:“你不一樣,天選之人合該修煉此道。”
他也不反抗,由著師尊抱著,自己默默數師尊的頭發絲。
周來釉很少回憶過往,這些記憶對他而言沒有什麼意義,彆人能在回憶裡品味喜樂悲哀,他隻是單純地去想這些片段,卻從不賦予它們情感。
此時想起這事,是因為今日是師尊雲遊歸山的日子。
昨日師尊便傳信回來,雖不知為何要特意令人傳書,但思及師尊教誨,遠行之人歸來,家人是要去迎接的。
“師徒終日相對,未嘗不比家人更親。”
既如此,於理,他是要去的。
山口有禁製不得禦劍,他便收劍走石階往門口去。
周來釉還未到山門前,便看到烏泱泱的一片。
全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