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
最終,陳英得到了夏夏的監護權。依靠政府每日的補助,夏夏又開始了新的生活。經曆了這一切後,她卻更加沉默寡言,甚至笑容都幾乎從臉上撤去了。
“對不起。”我說。
夏夏一怔,抬頭看我,很是疑惑。我轉過身,背對著她,說:“因為我,才害你變成這樣……”“不是的!”夏夏打斷我,“哥也是為了幫我啊。你沒有錯,大家都沒有錯。況且我明白了他這十五年多麼不容易卻沒有娶妻依舊愛著媽媽,這就夠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完美,都會儘如人意。”她握住我的手臂,聲音很輕。
“英濼!”蘇薇推著單車風風火火地跑進來。我和夏夏循聲望去,她的臉被秋風吹的紅撲撲的,笑容卻格外燦爛。“怎麼了?”我上前幫她把單車鎖好,問。
她搖著我的胳膊,語無倫次:“得獎了!蘇薇得獎了!”我愣住,扭頭看看同樣一臉茫然的夏夏,麵麵相覷。我想,大多數正常的中國人在說自己“得獎了”時,主語通常是“我”,而不是自己的名字,這一點蘇薇作為一個地地道道、土生土長的中國人,應該不會不明白。
蘇薇見我沒有反應,“撲哧”一聲樂了,嗔怪:“你傻啊,我說的是《蘇薇》啊,參加全國大賽的那幅畫!”我恍然大悟:“哦——‘蘇薇吃瓜圖’啊!等的我好苦誒,幾等獎?”蘇薇白我一眼,說:“你還真閉塞。當事人還不知道呢,咱這小城可傳得沸沸揚揚了!你感冒一禮拜沒上學怎麼跟山頂洞人似的?”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抑製著激動等著蘇薇的下文。她不緊不慢地清了清嗓子,踱到我麵前,壓低了聲音:“美院門口掛了一巨大紅色橫幅,上書以下大字,‘熱烈祝賀我校英濼同學在全國繪畫大賽青年組中榮獲一等獎’。”
我不可思議地張了張嘴,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眼前的一切竟模糊的失了真。我愣了幾秒鐘,暈暈乎乎地抱住蘇薇轉了幾圈以後衝進家裡:“爸——我得獎了!”
“因為你的父親是英海川,自己又有深厚的繪畫功底,美院肯定會全力以赴把你培養成中國美術界的新星。英濼,你是個不錯的孩子,是棵好苗子。”導師微笑肯定我的成績,拍拍我的肩又說,“最近幾年,你還有給各種各樣的雜誌畫插畫麼?”
我點點頭,換個角度站好,儘量不讓他注意到我的左眼:“當然有,從高中起我就開始畫插畫。之前在美院附中,當時帶我的馮潛導師還特地跟學校申請幫我辦了插畫個人展覽。”
導師喝口水,坐下來,示意我也不必站著:“嗯,聽說過。你這麼有悟性,我也很喜歡呢。是這樣,英濼,係主任也認定你將來會很有前途,所以打算以學校的名義幫你出一套畫冊。主流作品不可缺少,但考慮到你畫過插畫,積攢下了一定的人氣,在畫冊中也大可以畫一部分迎合初高中生的作品,這樣涵蓋麵就比較廣了,你看怎麼樣?”
我被又一個突如其來的幸運擊的暈頭轉向,片刻才故作鎮定地問:“那,宣傳方麵……”導師笑出了聲,放下水杯:“不愧是大家之子,想得就是周全。你放心,你儘管全力以赴的畫,剩下的事全交給我了!”
我這才鬆了一口氣,正兒八經地興奮起來。我實在太想超越父親。儘管近幾年一直沒有新作問世,可是他卻依舊是美術界的一個傳奇。我隻能作為“英海川的兒子”籠罩在他的光環之下,如同一抹隻有小小成就的陰影。
“學校說,要幫我出一套畫冊。”回到家,爸爸正坐在沙發上看新聞聯播,看得昏昏欲睡。
“是嗎?!”媽媽第一時間衝出廚房,丟掉手中的抹布,箍住我的雙臂,“我兒子不簡單啊!十九歲就出畫冊,還是公費的!厲害厲害!”她故意拉著我擋在電視前邊,聲音又抬高了八度,“英海川的時代過去了,英濼的新紀元來臨了!”
我忍住笑低頭看爸爸,雖然他滿臉孩子氣的不屑,眼裡卻閃爍一絲讚許的喜悅,他隨手關掉電視,說:“得意什麼,八字還沒一撇呢!”說著,轉身進屋。我的神經一下子被挑撥的很興奮,衝著他微微彎曲的背影喊:“爸,我一定會比你強!”
他頓了頓轉過身,唇邊是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好啊,那就試試看。”
是忘年的兩個男人之間的競爭吧?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我要向你證明,我會比正常人做得更好。
“蘇薇姐不說,我還不知道你去參加比賽了呢。”夏夏抱著一把陳舊的民謠吉他,自顧自撥弄。
我笑笑:“一次比賽而已,用得著儘人皆知麼?不過碰巧得獎了。反正你現在也知道了。不過這次蘇薇可是高興壞了,因為這幅畫,她可成音樂學院的名人了。”夏夏並不笑,把吉他擱在一邊,拿起新一期以我得獎的畫做封麵的《天才畫手》,說:“畫的真好……蘇薇姐,肯定很快樂吧……哥,你們會永遠在一起麼?”
我怔住,一時間不知該用一個如何妥帖的答案回答她,隻是默默搖搖頭,淺淺莞爾:“永遠?誰知道呢,現在說為時尚早吧?如果我說會,有點假吧?”夏夏也笑了,她低頭攏一攏長發,陽光照射出她眼底流淌的一泓波瀾。
我的心一緊,似乎有點覺察出她這一泓波瀾背後的情感,此時我才突然發現,夏夏馬上就要十六歲了,早已到了傾斜某些青澀的年紀。
“在我和夏熙妍之間,你必須做出一個選擇。”
是時候了麼?可是兩種不同的情感,於我,真的有選擇的必要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