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入耳。
枝椏卻“沙沙”作響,元芷探頭看了過去。
秋老先生停了動作:“小友,靜心。”
沅芷聞言坐於原地,探頭聽他彈琴。
蕭瑟的琴音逐漸轉為平和,久久縈繞在木屋中。
秋老先生滿目含淚:“原來這才是他當時的心境啊。”
秋老先生止住琴音,從櫃間拿出個金鐲。
那通體金黃,尾端墜著金鸞,金鸞銜住紅瑪瑙,翅膀一震似是展翅要飛。
這小姑娘本來說見過琴譜時,他並沒有當真。有許多譜子差幾個音弦,就完全不同了。
他當時想著小姑娘許是記錯了,但又不願扶一個小姑娘的麵子,便讓她進來默寫琴譜,沒想到卻給了他巨大的驚喜。
秋老先生將金鐲遞給沅芷:“小友為我默琴譜,我很是高興。便將金鐲送予小友,除了感謝小友之外,更是想收小友為徒。”
沅芷看向秋老先生,言辭懇切:“先生想收我為徒,我很高興。但我要跟著他,在此並不能久居。”
秋老先生歎了口氣。
他老年隱居於此,好不容易來了個順眼的學生。這學生還難得是個女郎,自是想收她為徒。
秋老先生打開窗欞,看向一旁的枝椏:“公子,我想收女郎為徒。你看,可以嗎?”
枝椏不再響動。
沅芷不願見秋老先生尷尬,她探出頭,拍了拍高大的樟子鬆,輕聲道:“恩人。”
枝椏亂晃起來。
從樹乾上探出個人,少年麵上漲了層薄紅:“嗯,我在呢。”
他的嗓音帶著彆扭:“我想在樹上歇息。”
未眠一下又理直氣壯起來:“小蘑菇。”
未眠的聲音透過層層枝乾,悶悶的,似乎帶著粘膩的濕氣:“你喜歡的話,就同意啊。”
潮濕感更重,他的嗓音懶洋洋的,又輕又低:
“就像你願意陪著我一起亂逛,我也願意陪你呆在這兒啊。”
枝椏晃動中,絳紅色的身影從樹乾上掠過。少年懶洋洋的嗓音傳來:“這棵樹,我不大喜歡。我先回去了啊。”
“小蘑菇。”
.
黑沉的天幕壓了下來,凜風吹過枝椏。
腳步聲落在草叢上,發出“咯吱”聲。
未眠躺在床榻上看向窗欞外,片刻,他起身穿衣。
小蘑菇總算回來了。
他本來聽葛綠說“秋老先生”的時候,並沒在意,畢竟,這個世上重名的人有許多。
可是,當真看見秋老先生的時候,才發現竟然真的是那位隱居已久三十年前的洗煙台魁首。
每隔十年,五大世家便會在召城北麵落經山洗煙台上廣邀文人雅士論道,勝者則為洗煙台魁首。
五大世家會允諾洗煙台魁首一件事情。
曆來洗煙台的魁首大部分都官拜正一品。
例如,秋老先生,例如,現今的禮部尚書。
當年武帝的孩子眾多,其中不乏有比文平帝更出眾的。
那也是個女郎,武帝的第一個孩子,中宮所生,身份尊崇,生來就被封為大長公主。
秋老先生當年是長公主的幕僚。
長公主常年跟隨武帝掛帥出征。
最後一次戰役,長公主替武帝擋住致命一擊,自己卻死在利箭中。
武帝受了重傷,也死於戰場上。
文平帝繼位,頒布女郎不能讀書的法令後。
尚在逃命中的秋老先生當夜臨摹數萬張紙,上麵寫著“您究竟在怕什麼呢?”
更甚至,當年街巷裡的小兒都能唱上兩句名為“怕”的打油詩。
天下一時風雲變化,都對文平帝繼位一事,竊竊私語。
文平帝氣得要抓秋老先生入宮負罪,奈何秋老先生不知被誰所助,很早便離開了上京。
誰知,竟然躲在這小小的村莊中。
木屋的門被人從裡打開,沅芷站於台階上,仰麵看見正要出門的未眠。
她看向未眠手中的油紙傘,輕聲道:“要下雨了,現在不能出門了。”
未眠將油紙傘又重新掛於鐵釘上,看向沅芷腳邊破損的衣袖,悶悶的“嗯”了聲,嗓音低懶:“衣服怎麼破了?”
凜風漸起,未眠牽過沅芷的指節,將她帶進屋內。
天幕一下子暗沉起來,屋內又沒有點燭火,昏黃的光影浮浮沉沉的縈繞在他們的周身。
發帶是用絲綢做成的,通體絳紅,上麵用金線勾勒出瓊花的樣式,與未眠身上穿得絳紅色衣袍倒是相差無二。
“給你的,”沅芷的聲音驀然變得很輕,但麵上仍是麵無表情,她想了想,又添了句:“我給師傅抄書換來的銀兩,我自己的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