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漸深,傍晚的紅霞染上枝頭,給巍峨的宮牆增添了一抹彆樣的亮色。
忙活了一天,回到西苑寢居的商邵柔已經筋疲力儘。春兒因前幾日從其他小宮娥那裡為她求了些退燒的藥來,這會兒正在還人情,去禦膳房取食了。
前幾日尚且還冰雪料峭的屋簷上,融化的雪水像大雨一樣沿著屋簷淌下來,平白了增了些噪音。
商邵柔一個人窩在角落裡啃著糟糠饅頭,心裡卻不斷地在盤算。
不知道上次駱聞有沒有成功阻止太子李煜著淑妃的道,鄭公公那邊的口供,又問得怎麼樣了?
刺骨寒風挑動布簾,鑽進門縫。
商邵柔感覺冷風剌著她的肩膀,她一抬頭,正看到一抹暗色身影從梁上飛下。
“誰?”商邵柔迅速抄起家夥,警惕萬分地往外看,不知何時,院落裡除了他,其他人都不見了。
那個身影背對著她,定定地落在門檻前,霞光給他的矯健挺拔的身姿渡上了一層光。
“駱統領?”商邵柔試探著叫出聲來。
那人轉過身來,眸中的厲色一閃而過,轉而提了提嘴角,露出一種如溪流般沉靜又清澈的微笑來。
“上次聽你說,你是東宮的雜役婢女,可這後院實在太大了,還真是讓我一通好找。”
李煜四下環顧了一周,眉頭不經輕輕皺了下。
商邵柔敏感地捕捉到了,但是也沒有辦法。西苑是雜役婢女的寢居,條件簡陋,會客室更是想都彆想有。
她摸索著從寢櫃裡拿出一小包茶葉來,解釋道:“我們做宮女的,並沒有什麼好東西,這茶葉,還是前年玉芝姐姐賞的。駱統領要是不介意,我去給你燒點兒熱水,泡壺龍井來。”
“不必了。”
李煜攔住她的去路,“我來,是想替殿下感謝你當日提醒。”
他尾音輕翹,探究和審視的目光像是一團烈火般定在她身上,商邵柔覺得背脊都要被他的目光灼燒出一個洞來了。
她知道,駱聞是來問她要解釋的。
可她總不能說,自己是因為自己看了本小說才知道這些事情的吧?
商邵柔咬咬牙,視死如歸地按照昨晚打好的腹稿,開始狡辯起來。
“奴婢該死,不該多管閒事。隻是奴婢那日在路上,碰到了在禦前侍奉的高公公,聽到了他說陛下要去景和宮看望謝淑妃。”
“即便這樣,你又怎會立馬聯想到,殿下可能遭人算計?”
想起昨日在景和宮那杯險些被他飲下去的茶,李煜感覺自己的骨子裡都浸著冷意。
商邵柔強迫自己回憶傷心的事情,又努力氤氳著眼中的霧氣,過了一會兒才迎麵對上他的目光。
“因為我不想讓太子,遭遇和嫻妃娘娘一樣的事情。”
“嫻妃”二字一出來,李煜頓時怔在原地,他臉上的狠戾似冰霜般凍結。
他右手攢力,將她禁錮在窗柩之上,虎口上因用劍而磨起的繭子正壓著她的喉口。
眼前的小宮女沒說錯,謝淑妃確實想效仿當年皇後之舉。
想到這兒,他眸色漸深,胸中怒火似不可遏製般噴湧而出,後來雙目眥裂地像一隻發狂失控的豹子。
昨日他憤懣赴約,是想弄清楚:為何短短三載,謝楚婷便從一個心懷誌向的女子變成了一個陰晴不定,又工於心計的後宮嬪妃。
更讓他不解的是,她既已入宮為妃,又為何二度試圖用他最痛恨的卑劣手段引他心亂鑄錯?
可是她呢?在被他識破詭計後甚至沒有一絲後悔與自責,眸子裡反而迸出更加殘忍的光來。
“那晚,要不是那個小賤人臨陣逃脫壞了本宮的計劃,本宮今日又何須親自出馬?本宮沒親自殺了她,還真是便宜她了。”
她冷笑著,眼裡夾著些不甘,“不過真是可惜,你還是沒中計。”
李煜隻覺得心裡陰惻惻的,腦中一片空白。原來,那晚下藥害他的人,也是她。
他差點丟了身為東宮的氣節,釀成大錯。
“不過,”謝淑妃停頓了一下,眼睛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通,露出詭異促狹的笑。
“據本宮所知,那晚,你的的確確中了瑤花散。那東西,不抒發出來,是無解的。”
“放肆!”李煜毫不猶豫地抽出身上利劍,手腕一轉,下一秒,冰刃懸在她細膩滑嫩的鵝頸上。
李煜的臉色陰翳地像暴雨前至的烏雲,墨色瞳仁裡映著逼近盛怒發狂的火光,從沒有一個人,敢這樣羞辱他。
“嗬嗬嗬,”謝淑妃仰天大笑,動作一大,脖頸間已經見了細微的紅痕。
她一雙丹鳳眼死死地盯著他,“懷直,你敢殺我嗎?”
懷直,是李煜的字。曾幾何時,他們是最好的朋友。如今,除了她,無人敢直呼他的表字。
她說的對,如今她是父皇的寵妃,他不可能殺了她。
“你為何,要這麼做?”
他沒有等到答案。
後來,太監鄭由匆匆踏進宮來,“啟稟娘娘,陛下已乘坐轎攆,穿過禦花園,往咱們景和殿來了。”
身為皇子,無論以何種緣由,他都不該出現在後妃的寢殿中。
他奪窗而逃,臨走前,卻聽謝楚婷在他身後悲切慟哭,“懷直,我變成現在這樣,皆是拜你所賜!”
......
--
嫻妃娘娘一直是東宮的禁忌,李煜似乎陷入了極度的痛苦之中。
商邵柔有些惴惴不安,隻好小心翼翼地開口:“奴婢生於清河郡,嫻妃娘娘入宮之前,曾於采膠縣落明村救過奴婢的娘一命。”
李煜的沉思被商邵柔打斷,他聽見她繼續解釋道:
“那時奴婢的娘險些被采膠縣落明村一惡霸巧取豪奪,是娘娘架著牛車路過,命她身邊的長刀帶疤侍衛救下奴婢的娘。
奴婢的娘無甚文化,爹又剛投軍,那時娘正懷著奴婢,奴婢的名字,還是娘娘賜的。”
商邵柔一邊杜撰,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反應,在聽到落明村惡霸和帶疤侍衛時,他的眼睛一怔,有了些動搖。
商邵柔才有了些把握,駱聞從小跟著李煜,想必對這些也有所了解。
《梨花渡》中有一章節,講的是李煜殺入宮門後於嫻妃寢宮裡的華清池邊上做了一場夢。
夢中他的生母嫻妃抱他在懷中,聽她講入宮前的奇聞趣事,其中就有一段,提到了落明村惡霸。
至於那個帶疤侍衛,是她年少時心中愛慕之人。
那時候嫻妃雖未對李煜挑明,可他記得母妃說起那位帶疤侍衛時,眼裡的光比最亮的寶石還奪目耀眼。
入宮前的少女心事,他的母親不可能對任何人講,尤其是這件事還涉及到了皇家顏麵。
自那日商邵柔與駱聞分開後,她心中就一直在彷徨不安地等待他來質問的這一刻。
突然她想到,在嬌兒留下的那封信裡,曾提起過她們老家有一顆巨大的姻緣樹,就在城西的瓦子河邊。
姻緣樹,瓦子河。她在讀《梨花渡》的番外時,曾讀到過嫻妃娘娘入宮前的故事,其中就有這兩塊地方。
作為一個十分懂戲劇衝突的金牌經紀人,她幾乎是立馬就從腦子裡杜撰出了這樣一個故事,甚至昨晚夢裡都在演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