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段繹傑平日不顯山不露水,同學都摸不清這人是什麼脾性,不敢太親近。
黃言述首先關照這位:“恭喜啊,以前不知道你跑步這麼厲害。”語畢,遞給他一瓶礦泉水。
段繹傑沒說話,微微點頭表示謝意,野蠻地擰開蓋子咕嚕咕嚕灌起來。
現在他信了,人在極度口渴的情況下喝白水也是甜的。
“班長,”黃言述戳戳常誌青的胳膊,“我仁至義儘了,剩下的水你來發吧,我得去還老董的債。”
段繹傑這才注意到她腰間係了一個米黃色的小布包,敞口用紅色橡皮筋紮著,大抵是用來放打油詩的——一個從來不留長發的人也會隨身帶橡皮筋嗎?好像在高一上學期那會兒,男生之間都流行手腕上掛幾根黑皮筋,為了給所謂的“女朋友”備用,這樣誰是有主的草誰是單身的狗就顯而易見了。他一直想象不出自己腕上戴根女生用的橡皮筋會是什麼樣,隻覺得那樣很娘,有損陽剛之氣。
等段繹傑回過神,黃言述早帶著一遝稿子奔赴廣播站了。
他打算先回班級帳篷裡歇歇,畢竟下午還有場跳高比賽。高二(六)班的帳子是大紅色的,搭配刺目的陽光看得人很煩躁,但他剛泛起的負麵情緒很快被一幅畫撫平了。
黃言述是美術特長生,大部分時間在正經文科班裡上課,偶爾會到畫室裡接受專門培訓,是老董高度看好的學生。畢竟,她不僅成績拔尖而且有藝術才華,誰會拒絕擁有這樣一個才女呢!所以,用來放鬆的運動會便成了她最好的作畫時機。
被周雨虹拉走時匆忙,她忘了收拾自己的東西,速寫本被風吹開了,好巧不巧畫段繹傑的那麵大大咧咧朝著帳篷頂,讓不知不覺被當成繪畫對象的原主看了個正著。
畫中,段繹傑坐在木製小板凳上,正彎腰係鞋帶。兩條曲折有度的粗黑線構成了他的小臂,同時在胳膊肘處勾勒出骨頭輪廓,顯得格外精瘦、有力量;段繹傑的眉毛被她一筆一筆細細用線排出來,下垂的眼呈橢圓形,在力量中又增幾分柔和;黃言述大概不擅長畫鞋,他最喜愛的那雙AJ隻被草草描了個形,沒有深入刻畫。
段繹傑情不自禁地撫上自己的小臂,它並不像畫裡那麼肌肉分明,而是筆直筆直的。他退遠幾步從大體上欣賞:雖然鞋不完整,但整幅畫用線深淺不一,剛柔並濟,彆有一番風味,右下角還有一個潦草揮就的字——“段”。
他印象中的三好學生都是寫正楷的,黃言述也不例外,可這“段”字卻一反常態,比草書還草,最後一捺甚至延伸了有一截食指那麼長。
段繹傑第一次看彆人如此放飛自我,感到無比新奇。
他跟看連環畫兒似的,一頁接一頁把她那本速寫冊翻完了,發現除了本班同學,還有好多陌生麵孔。原來畫技好就可以蘿卜白菜均不挑了,他感悟道。
“傑哥快去看,老董跟人吵架了!”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林岐猛推一把他的肩。
因為在炭黑的世界裡徜徉太久,段繹傑忘了今夕是何年,很迷茫地“啊”了一聲。
林岐急死了:“走走走看熱鬨去!”然後不由分說地攬過他往校廣播站趕,場麵似曾相識。
主席台前,董皓閒正用他永遠閒不下來的嘴和廣播站負責人來回拉鋸,旁邊兒遠遠站著他“橫眉冷對千夫指”的學生。
事件起因是黃言述帶著十張稿子準備交給小綠帳篷裡的臨時廣播站時,那裡的站員估計已經認識她了,很反感地抄起話筒就說:“高二(六)班不要再投稿了!”聲音尖得能把帳篷頂戳破。
衡木中學的運動會有一規則:哪個班投的加油稿最多,它就能在運動會總成績裡加幾分。那位廣播站員嫉妒心作祟,見不得彆人班的稿子一張接一張飛來,於是有了以上憤怒發言。
董皓閒當時還沉浸在班上兩名大將為他摘得一金一銀的喜悅裡,聽到這話登時炸了毛,在無休無止的回音中邁開大步直奪站台,殺氣騰騰像個出征將軍。而廣播站負責人也是個護犢子的,倆男語文老師為一點兒女學生之間的事爭執不休,小小一方帳篷被他們吵出了辯論賽場的氛圍。
“投稿數量還要設限?要是不服就讓她們自己班同學加把勁啊!靠打壓彆人來抬高自己是小人行為,小人行為!”董皓閒中氣十足。
廣播站的楊老師是個剛上任不久的小年輕,初生牛犢不怕虎,鉚足了勁兒要和董皓閒一決高下,殊不知在衡木中學還沒有人能辯得過老董:“我們手上有百分之八十都是你們班的稿子,而且總是這位同學一個人過來投,要給忙於比賽的其他班和其他學生機會啊!”
“這是什麼話,彆人忙於比賽,我們就不忙嗎?你因為白天工作多所以晚上不睡覺了嗎?也不想想為什麼投稿人這麼少,肯定是被你們這趾高氣昂的作風嚇跑了吧!”
“哼!我們……”
段繹傑旁聽了一會兒,覺得老董在氣場上就完全碾壓了小楊老師,勝負已定,沒什麼好圍觀的了。他偏頭,看向充當此次爭吵導火索的人物——黃言述一直緊盯楊老師不放,看笑話似的;冷著張臉,一雙如外國人深陷的眼睛映上了帳篷的綠色,其中滿是不屑,再加上抱臂斜靠在支架上的動作,整個人愈顯冷酷。
她和老董,一個眼神如刀,一個巧舌如簧,真算一對兒默契十足的師生。段繹傑如是總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