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什麼時候把爸爸挪下來的？”

“上個月老爺發作了兩次，上下樓不方便，醫生建議從二樓挪下來，這樣，就醫也方便。要不是那台儀器實在不方便運輸，老爺也不至於出入醫院，來回折騰。”

淩翊峯臉上焦慮的神色沒法隱藏，“發作了兩次？為什麼我都不知道？”

忠叔輕歎，“哎！大少爺說，他能照顧好老爺，就沒讓說。來，這間房。”

許輕舟能從淩翊峯的回答中體會到一些情愫。那是一種身處絕境時，對曙光的渴求，此刻，他的渴求，是愛，是認可，是信任，是黑暗之中伸出的那一隻手，是大雨中撐起的那把傘。

原來的原來，他和自己一樣，一直缺乏來自家人的關懷。他眼神中那抹極具渴望又攀附不上的掙紮，深深地印刻在許輕舟的腦海裡。

她此時的感受，就像是光著腳行走在黑暗之中，遇到了同樣尋找光源的旅人。

有些東西開始改變。至少之前生硬又蹩腳相處的兩個人，在這一刻產生了共鳴。

淩翊峯或許沒有留意自己不小心暴露的情感，但許輕舟完完全全感受到了，她挽著淩翊峯的手不自覺收緊，在她看來，這是一種支持，儘管微弱，但總好過一個人在寒冷冬夜獨自徘徊。

隨著房間門被打開，許輕舟看到了一張窄小的床，床上躺著一個年邁的老人，渾身插滿了管子，看起來命懸一線。厚重的窗簾擋住了屋外花園射進來的燈光，讓房間顯得異常壓抑。

一股消毒水和排泄物的混合臭味撲麵而來，對氣味敏感的許輕舟立刻乾嘔起來。

“喲喲，許小姐這是怎麼了？”忠叔連忙過來攙扶。

“哦，忠叔，她早上吃了不乾淨的東西。”淩翊峯介紹的時候，臉上滑過一絲笑容。

“這樣，那需要我去拿點藥嗎？”忠叔眼神中滑過一絲懷疑，淩翊峯看到了。

“不用，已經請醫生看過了，沒什麼大問題。”淩翊峯略帶微笑。

許輕舟看了看淩翊峯，他氣定神閒，仿佛說出口的不是謊言。

“那許小姐跟我去洗手間整理一下吧。”忠叔示意許輕舟跟著他過去，許輕舟不敢輕舉妄動，她把目光投向了淩翊峯。

淩翊峯擺出世界上最好看的笑容，語氣溫和說道，“去吧，我正好也想和爸爸單獨聊聊。”

出了那間房，許輕舟被忠叔帶去客人用的廁所。

許輕舟簡單地用紙巾對嘴角做了清潔，儘量不破壞萬岑叔精心給她化的這個妝。整理好之後，她開始洗手，眼光不自覺瞥了一下台麵，發現了一瓶特彆的香水，香氣幽微，即使瓶蓋沒有打開，一樣聞得到。

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許輕舟拿了過來，不敢打開瓶蓋，害怕引起孕吐，她托著瓶子，輕輕在鼻子前晃了晃，又嗅了嗅，大驚失色！

香水的前調，竟然有雨後森林的味道！

10歲那年，她牽過一個小男孩的手，他們一起去山上看鸛鳥。這種鳥常以鬆樹為巢，羽毛灰白，長嘴猩紅，雙腳也是紅色，當它們從天空滑翔而過的時候，美麗絕倫。

“我知道這山上有一種鸛鳥，很漂亮。我媽媽說，鸛鳥能給人帶來好運，我希望它能保佑我的媽媽。”小男孩說。

“那我就希望，我媽媽不要再因為弟弟打我了。”

“你媽媽很凶嗎？”

“嗯。我媽媽好像不太喜歡我。”

“不會的，怎麼會有媽媽不喜歡自己的孩子呢？”

他們就這麼閒聊著，忘記了上山的目的。夏日的晴空一下子被烏雲遮蔽，傾盆大雨隨之而來。

“快，那邊有一棵好大的鬆樹，我們快去躲雨吧！”小男孩拉起了小女孩的手，奔跑在大雨中，他們摔了好幾跤才跑到鬆樹下，剛剛站好，大雨竟然停了。

太陽從飛速飄走的雲層後探出頭來，雨後森林的氣息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他們大聲笑著，好像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小男孩的樣子早已經隨著時間流逝而逐漸模糊，她甚至一丁點都想不起來，但是這儲存在記憶裡的味道，總是會在再度出現的時候，狠狠地侵蝕她的大腦，讓她無法抽離。

香味消失，許輕舟回到現實。

好在這瓶香水裡的雨後森林味道，被另一種濃烈的木質香調所掩蓋，所以沒有那麼強烈，尚且能讓許輕舟從回憶走出。

忠叔在外頭輕輕敲門，“許小姐，你怎麼樣了？”

“哦，就出來！”許輕舟將瓶子放回原位，並牢牢記住瓶子的樣子，這才依依不舍地出去。

“沒事吧？”忠叔始終保持友好，臉上的笑容是淩家管家的標配。

“抱歉，失儀了，實在是身體不適。”許輕舟尷尬地笑著，連忙為自己剛才不佳的表現解釋一通，“絕對沒有嫌棄淩老先生的意思，還希望不要見怪。”

忠叔眼神一滯，“哦，請不要多慮，老爺現在也沒辦法和你計較的。”說完，驚覺不對，立刻改了口，“我是說，老爺現在的狀態不太好，醫生說不樂觀，讓我們都要有心理準備。”

許輕舟假裝沒有留意他剛才說的那句話，附和道，“是，我會好好勸……翊峯的。”

忠叔難過地點點頭，“真希望你們快點辦婚禮，這樣老爺也能看到……”說著，他抹了抹眼角的淚。

“我和輕舟很快會辦婚禮，相信爸爸能看到的！”淩翊峯天兵降臨一般，出現在兩人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