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我還沒死。
“也許是下一世。”
隻是還睜不開眼睛。
“有什麼推搡我。是我的同懷嗎?多麼可親可敬——多麼溫暖!兄弟姐妹,父親母親……今世!”
我想要哭泣,更想要微笑。
想要在哭泣後微笑,更想要在微笑後哭泣。
隻是我的神經還沒長好,我的感覺還很混沌。
“是的,我還不是‘我’。”
“……也許……我還很幼小吧……”
飛雪之地。
桃株正緩慢地、用力地從凍土之底向上生長,每一刹那,無數萌發。
樹冠迅猛地衝破瘠薄的凍土,急遂而暴力地生長著,宛如千萬龍虯出淵,癲狂著枝條,高蹈著葉片,齊齊向瓊宇猛衝而上。
“我在移動,在泳動。我好像聽見了自己的心跳……我覺得好受些了。”
那麼,我還是要死了嗎?
痛。
“我要睜開眼睛……”
雪原顫栗。
破土而出的樹軀裹挾著地表的積雪與厚重雪層下拋射而出的死魂靈,向風饕雪虐,亂撣著敗鱗殘甲的高天湧去。
那些摧折的兵甲與僵凍的殘軀,同虯結蒼勁的枝條相撞,撲籟籟墜下,迎來了第二次降落——第二次死亡。
花怒放開了。
你擁我擠地占滿了枝杈。
繁盛之至,顯出一種可怖來。
在戰帳的桌案上,一片蒼茫奔馳的大雪裡,此界此角,是一處動態燃燒著的粉紅的火焰山。
每一朵桃花都盛開了,都在顫動著。
“是雪嗎?”
“是風嗎?”
是頭顱旁緊緊依傍著的那朵花嗎?
是這已停止了戳天之舉,已經死一樣沉寂下來的樹軀和不再延展的枝椏嗎?
桃花熟了。
熟得不能再熟了,已至於充血,粉得發紅,紅得發黑。
“雪好冷,怎麼澆不滅這滿樹的熱氣騰騰?”
雪融化在了花蕊裡。
雪水淌過花被,粘連在兩瓣火焰之間,而這火把的戰栗,卻不免叫人疑心這孱弱生命的餘燼終是要被搖落的。
果然,它悄然隱沒在紅裙之下,根梗深深之所了。
每一朵桃花都在探身,大口大口地呼吸。像是要把腰探折,欄杆拍遍,驀的蒸騰起一片水霧來。
雪越下越大。
看不清楚,愈加地看不清楚。
耳朵醒了。
為這眼睛的蒙垢,耳朵攘起了厚厚的土塵。
它細細聽著。
在大雪狂暴的聲音裡,有無數的,接續的,隱約的,雜亂的呼吸聲。這聲音、這聲音漸漸大了!變成、變成風箱發出的轟鳴!?但是沒冒什麼火舌,沒有添柴的動作,連一點火星都沒有——
啊喲!
它在吐唾沫!
啊喲!
涎水淌下來了!
那座風箱決堤了。
所有的風箱都決堤了。
洪水衝了出來。
雪好冷。
大雪教洪水變作冰川,變作冰磧,變作冰霰。
在這刀折矢儘的戰場,降下第二場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