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外有一座山丘,陸六照著地圖,在幾株桃樹下找到不起眼的入口。入口的通道能容納一人,陸六走進去,隻覺清涼無比。
東籬島各處已經極好了,而武陵的景觀比外頭更美。武陵各處皆有水源,或是一潭碧池,或是九曲清溪,有“雲蒸霧潤”的溫泉水,也有飛流直下的瀑布峰。花木臨水,鳥鳴聲聲,頗有幾分江南意境,卻全勝在“天然”二字。
陸六不覺看呆了,兜兜轉轉走了好一陣,才猛然想起來,今早是約了島主的。他忙折了回來,再到洞口處時,並不見有人等候。四處再細看一遍,才見有一農夫彎著腰在稻田上拔草,此時正把雜草往田埂上扔。
他穿著青色布衣,挽高了袖子和腿,不細看也不好找著。陸六走到田埂邊,對著他的背喊道:“兄台?兄台?”
那人直起身板,緩緩轉了過來。雖隔了一段距離,陸六仍能看清他眉眼分明的臉。他的麵龐如削過一般,輪廓分明;微黑的臉上濃眉挺鼻,頗有英氣;然而最吸引人的是他一對神采飛揚的眼睛。那對眼睛雖說透著威儀,可再一看,又似兩弘鏡水,婉而多情,似有千言萬語含在裡頭。
那人也在看陸六,忽的笑了起來。
他笑起來真好看啊,陸六心裡暗想著。
“陸六,你來了。”那人把手裡的草往田埂上一拋,拍拍手裡的泥巴,朝陸六走了過來。
這種農夫的活計他做得一氣嗬成,卻有說不出的味道。待他走近了,陸六終於想明白了,那是王者之氣。陸六不識算卦,卻不由覺得,眼前這人有天生的帝王氣象。
陸六聽他這話不是在問他,已有十足的把握了,便問:“你是東籬島島主?”
“不錯,是我。”他走到田埂另一頭,在沼澤地上甩掉腳上的泥,又說,“昨天就該找你的,天庭突然有點事,就耽擱了。你都安頓好了?”
“安頓好了,鄰裡都幫著我。”陸六對著這樣的神仙人物,說話更加拘束起來了。
“唔,好。”島主大概是看出陸六的不自在,又硬是擠出許多笑容來,“我先帶你四處瞧瞧,這兒人來人往,可真正乾活的不多。我有兩個幫手,幫我到東海送東西去了,過段時日才回來。咱倆就得辛苦點了。”
“是,是。”儘管島主笑得很好看,可陸六被他笑得怪心虛的,生怕說錯句話,惹得他不高興了。
“你跟我說話不用這麼客氣。我叫劉錦,你叫我名字也行,叫島主也可以。”
“好。”
“東籬島的情形你大概也聽了一些,這塊地叫武陵。武陵產的瓜果蔬菜跟島上其它地方的不太一樣,得時常看著。一來每塊地的種子是定額領來的,少多少都有備錄在案,若少掉一半就算失職。二來,修行的禽畜們偷吃了武陵種的東西,能長修行。偷吃一些倒也罷了,吃多了,恐怕要壞事的。”
“為何呢?”陸六原本跟在島主後頭,見他特意停下來等他,忙上前一步,與他並肩同行。
“修行是修出來的,若強用外力,而心機又不純,就會成精。若再偷偷下了地界,便四處作怪,騷擾凡人。”
陸六幡然大悟:“哦?原來凡間的精怪就是這麼來的麼?”
“也不儘然。成精成怪玄機頗多,然而天理循環,又不能全然毀之滅之。”
陸六想了一想,又說:“我們住的地方有個籬笆樁,桂斧說,禽畜是不能入內的?既有這樣的本事,何不把武陵也圍起來,單把有修行的禽畜堵在外頭?”
“那卻不能。萬物生長自有法則,若把武陵圍了,便失了天然,空有仙氣也是不足的。這些道理你慢慢會明白的。現在還早,等晚一些,這裡就熱鬨起來的,有來玩耍的,有來幫手的,也有天庭各部來收東西的,要尤為小心。”
陸六還待說什麼,島主忽然靠近,拽住他的胳膊,一下子把他拉進了蘆草從中。陸六駭然,腦中一時空白,隻聽到島主“噓”了一聲,示意他彆開口。
待他恢複神誌,順著島主的視線往菜地裡看。隻見一隻兔子在田邊慢吞吞挪動著,一雙機靈的紅眼睛卻不住東張西望,神態十分有趣。不多時,它忽然抬高前腿,站了起來,瞬間化成一個後生模樣。身上還穿著與島主一色的短褂,手裡頭多出一個麻袋和一把鋤頭。他左右看了看,開始神情自若地在菜地裡除起草來。
陸六見他把一塊地的雜草都清理乾淨了,堆在田邊,心裡有些疑惑。但很快地,那兔子後生極敏捷地把草抱起來,堆到另一塊小白菜地旁,又左右看了一通,伸手就要去拔地裡的菜。
他的手還沒挨到菜,島主已經站了起來,一瞬間的功夫,一條幾不可見的細絲就飛過去,將兔子後生牢牢拴住了。很快地,他又變回了兔子模樣。
陸六跟在島主後麵走過去,見那兔子失了方才的機靈,乖乖伏在地上,小眼睛單純又無辜,完全不是個偷菜賊該有的表情。
島主把它抱起來,解開細絲說:“修行這麼淺也來偷菜。這些家夥都打聽著我今天沒回來,乍著膽子來作案呢。喏,你先抱著,咱給兔倌送去。”
陸六把那白乎乎的一團抱進懷裡,低頭看了再看,問島主說:“怎麼?它這就成兔子了?”
“它就是個兔子,現原形了。”他揚揚手裡的細繩說,“這是鎖仙繩,這種道行淺的,一下就墮回畜道了。道行高的,被鎖仙繩一捆,也能折掉大半修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