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個席玉,居然敢淋舅哥!”
方還晴好的天空驟然裂開一道口子,將一城繁華具籠於一層朦朧之中,氤氳著土腥暈染在袖角。男子一身金絲繡線的紅袍,扯著個比他矮了足足一頭的小‘公子’匆匆躲進簷下,一邊嘀咕著,抬手便欲要施法停雨。
“八哥,彆!”小‘公子’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攔住:“娘說,我們做神仙的,不可以乾預凡事,會影響他們的氣運和命數。在凡間萬萬不能用法術。”
說著,她指尖迅速翻動,一瞬金光將濕噠噠地衣裳複原,仿若二人從未於穿梭於這場大雨。
他下意識抖了抖身子,如雨後的鳥兒抖著翅膀上的水珠,總算擺脫了一身濕膩,頓時笑道:“小妹,你這不還是用了法術?”
錦時抱臂將下巴微昂,眼中閃過狡黠:“我又沒有乾預凡人,可算不得數!”
錦書料得她會如此說,不禁失笑著連連搖頭。
“你呀你呀,這鑽空子的鬼主意還得是小妹,八哥我甘拜下風。”
兩人說說笑笑間一前一後往樓裡走去,熟稔地將銀錢遞給小二,尋了個雅座。
台上咿咿呀呀正唱著梁祝。
錦時早些時候已聽過數次,這會兒想著錦書的話,心思飄忽,總落不到戲上。索性傾過身子與錦書耳語問起:“八哥剛才說什麼舅哥?若我沒記錯,八哥可是直呼了大殿下的名諱吧。”
娘不喜龍族她是一貫曉得的,又尤其厭惡如今的天帝,常常能聽到娘謾罵他們一窩黑心爛肺的,可在八哥嘴裡,他們卻與這黑心爛肺的一窩子扯上了姻親關係,這當中必是藏著一番‘乾坤’。
如今她已不是那隨便幾句就能被糊弄住的小娃娃,眼見錦書笑意僵在臉上,一副要胡編些出來應付她的架勢,立刻就將眸子一眯。
錦書會意,孩子大了果真就不好再瞞騙,本想好的說辭沒了用處,隻剩滿腸子的後悔。話在心裡千回百轉,屢屢到了嘴邊再咽下,麵色也跟著變了又變。
終擇了個嚴肅的模樣板起了臉,道:“我剛才是犯了糊塗,你就當沒聽過這話。反正我們與龍族麵和心不和已久,你隻需知道,是他們先打了咱們鳳凰的臉麵,有些事自然也就做不得數了。”
他端得是一副兄長如父的架勢,可惜這些年在她麵前總是沒什麼威嚴的,錦時一點不怕他,悠悠哉哉掂起一塊被壓做蓮花狀的茶果子,語間滿是不以為意:“不就是我們鳳凰與龍族本世代結合,結果天帝前招惹了一個魔族公主,後負了與娘的婚約,轉臉娶了現如今的天後麼。八哥倒也不必總拿我當小娃娃糊弄。隻是,這又跟大殿下有什麼關係?”
錦書渾身的毛都仿佛在一瞬豎了起來,緊張地繃直了後背,托著她手腕將那茶果子塞進了她嘴巴裡:“噓!”
“天老爺,這些事我都不敢提,你倒是敢講!”不知若是傳出去,天帝和娘的怒火哪個先燒起來。
“唔!”錦時被噎得上不來下不去,忙端起那青花瓷盞送了口茶,甕裡甕氣埋怨道:“陳年爛穀子的事兒,那八哥這一嘴天老爺,豈非在喚天帝嘍?這又怎麼算?”
“我不過是學一嘴凡人罷了。”錦書頭疼地額上青筋直跳。“反正你記著龍族不是什麼好東西就是,離他們遠遠的,萬不可暴露自己是女兒身。”
“是,是。知道啦。”錦時敷衍應和著,好似真的無意繼續下去,又飲了一口茶,再抬首時將話茬猛地一轉,義憤填膺道:“天帝先毀了與娘的婚約,對不住鳳凰一族在先,換個婚約說是彌補,其實就是為了繼續綁著我們鳳凰一族。如今他長子出身又不光彩,羞辱誰呢,八哥你說是吧!”
錦書順著即一拍大腿,連連點頭:“就是,羞辱誰呢!主意打的叮當響,當我們鳳凰一族是傻子不成!忘恩負義的東西,也配欺到我們家頭上!他兒子更彆想覬覦我妹妹!”
“哦~”錦時意味深長地勾起了嘴角。。
“嗯?不對,你怎麼知道的!”錦書後知後覺哪裡不對。
這秘事無論族中還是天宮皆嚴令禁止提及,更是字字句句避著錦時,好叫她過得能無憂。
錦時笑著一聳肩頭,攤了攤掌:“我詐八哥的。”
“你!”錦書心道不好,上了這鬼丫頭的當,正準備說教,目光卻被兩道身影吸引。
進來的是一男一女,在身旁一小公子的招呼下走了過來,於他們附近的座位落坐。
“不過,雖說龍族確有錯在先,可出身也不是大殿下能選的,他也不過是降生於了這世間罷了,若那些傳言都是真的,大殿下的處境定很難過吧。”錦時說著,見哥哥久久沒有反應,順著一同望去,便也瞧到了那一桌的三人。
“八哥在看什麼?”
“那三個人…”錦書回神,他蹙著眉頭,掐指算道:“凡間…帝運,要儘了。”
“帝運——!”錦時訝異地張大了嘴巴,速速施了個法術,以不叫二人對話被人聽去。泄露天機,那可是不小的罪過。
錦書將目光緩緩收回,與她解釋起來:“不錯。你可知,凡間的人們,這一生是什麼命,並非胡亂安排,而與他們生生世世累積下的功德有關。晏家造下的殺戮將皇權推向頂峰,亦推向滅亡。”
“如此凡間豈非要大亂?”
“天下總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大亂後會推出一個新的盛世,輪回往複。”
兄妹二人聊著,台上戲不知不覺地便散了。
月上枝頭,雪催枝折。錦時探手接下一片飄落的雪花,在月色下閃爍著盈光,卻轉瞬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