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五條老師好像對我有一些偏見。”
她仰起臉,詢問道:“我可以認為,這是因為你看到了身為普通人類我的陰暗一麵,所以產生了厭惡和鄙夷的情緒嗎?”
直視著對麵的眼睛。如隱藏在夜幕中最璀璨、最遙遠的星辰,卻又是那麼近的、蒼天之下粼粼閃耀著的微波……等待著星辰墜落,卻又想伸手將清水掬起一捧。
即便略有些出神地想著些漫無邊際的事,加藤惠美的神情和語氣卻都沒有絲毫變化。
她繼續平靜地自辯道:“我想,這並不公平。”
“不公平嗎?”似乎已經收集到了充分的信息,五條悟將眼罩重新放下遮住六眼,笑眯眯地說:“可是,加藤你就是我很討厭的類型嘛。”
“厭惡我這種人嗎?詭詐的政客?可惡自私的野心家?帶著假麵的虛偽小醜?眼珠順著對方的動作微微上轉,加藤輕輕地說:“——掩藏著全部真實的自己,用熱情的假象裝模作樣,卻根本無法矯飾內心最陰暗的想法。嘴上說著一套話,心靈深處卻隱藏了另一種思想(化)……但以這樣的觀點來解讀人類,五條先生不覺得有些片麵和幼稚嗎?”
“真是是天生的dernagogue(煽動者)呐!”不知是誇讚還是諷刺的語氣,“還真是讓人恐懼啊。”
加藤惠美一笑:“五條先生何嘗不是讓人恐懼的……武器呢?
五條悟嘴角的笑容逐漸被拉平。
“但讓我驚訝的是,作為武器,卻從來沒有拿起自身的欲望。”女人平和地敘述道:“一切變革都是充滿血腥與暴力的,畢竟說到底,那不過是一個人的夢想要侵吞所有人的未來,一個人的意誌試圖達成絕對專製和獨裁的暴力罷了。但五條先生所做的一切,總讓我覺得,你更像一個向著未來的教育家,而不是直麵此時此刻的變革者。”
“……”
隔著眼罩,無法看到對方更細微的情緒變化,加藤惠美卻依然神情平靜而篤定。
“是因為無法承擔重新建立新秩序的重擔,對推倒一切後想要建設的新世界迷茫,所以決定將一切交給時間、交給未來嗎?”她揣測並且臆斷,“五條先生,是溫和的改革派啊。”
沉默了一會,五條悟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所以這就是你到來這裡的目的嗎,katou?”他站直,拉長手臂在陽光下伸了個懶腰,“在咒術界實現自己的野心,做咒術部那群……爛橘子的爪牙,就像你在警察廳那樣?”
並沒有直接回答五條悟,加藤惠美緩緩仰起頭:“五條先生應該已經對我有一些基本的了解了吧。我是指我的出生,我的經曆,我的一切故事。”
五條悟沒有否認。
加藤惠美笑了一下,絲毫沒有隱私被侵犯的憤怒。
她說:“和禦三家不同,和天賦異稟的咒術師不同,加藤惠美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存在——出生在這個國家最平凡的家庭,這個城市最貧困的地方。能站在這裡,站在像五條先生這樣的人麵前,對我來說,是三十年不分日夜的努力、和一步都不敢走錯的幸運……
“淤泥中生長出來的人,沒有可以被標記的、天賦異稟的異能力,所以隻能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我是不一樣的、是生而不凡的。沒有證據,但對於迷茫期的我來說,確實必須要相信的事情。”
“咒術界可不是用來彌補童年的工具。”五條悟嘴邊扯出一抹略帶諷意的笑。
加藤惠美看著終於露出幾分嚴肅的五條悟,突兀地沉默了一瞬。
片刻後,她在心裡無聲地笑了一下。
“我想我早已經過了那個期待貓頭鷹的年紀。”她包容又無奈地笑了,“我隻是想告訴五條先生,野心、欲望、不甘,我無法擺脫人性罪惡的念頭,咒術界最厭惡的咒力,人類無法控製的負麵情緒,但對於我來說,卻是一切力量的來源。
“我沒辦法發自內心地認為這個社會足夠美好、足夠公平,內心深處就會有著無儘的惡意存在——對現實的憎惡,對不公平現狀的憎惡,對這個世界的反感,對自身境遇的不滿,對既得利益者的嫉妒,這是我一切行為的動力。因為不甘和嫉妒,我考上這個國家最好的大學;因為憎惡,我考上職業組警察;因為恥辱,我銘記不公,一步步爬上理事官的位子。
“每一天想到自己的貧困就會嫉妒比我富有的人,想到那些比我差勁卻站在高處的上級就會產生怨恨,想到努力依然未必會得到回報就會痛苦,看到這個社會的不公平就會憤怒,時刻想著要毀滅,又時刻想著要重建。”
五條悟低下頭,似乎終於正視麵前這個人。
“但我並不覺得這些情緒是可恥的。”
加藤惠美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帶著黑色眼罩的“眼睛”,她始終踐行著她認為的“禮貌”。
“因為正是這些負麵情緒在驅使著我走到這裡,走到你們的麵前,也驅使著我去改變這個世界,達到我想要的未來,一個完美的世界、一個公平的世界、一個幸福的世界……而這,或許這也是咒術師想要的未來。”
五條悟微微側首,耳邊是女人柔軟而清揚的聲音。他看向高台上一排排的的藍色座位席,它們安靜地迎接那片晴朗而開闊的天空。
似乎很難不被這樣的好天氣感染情緒。
加藤惠美笑容變得輕盈愉悅,當然,這也讓它看上去更加坦然、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