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畫麵,有的時候是春日暖陽下的富麗宅邸,有的時候是漫天火光,有的時候又是一個他看不見臉的男子在仰天長嘯。
不知道為什麼,小少爺夢到這些東西的時候特彆想哭。
日複一日,小少爺越來越想知道這些夢是什麼意思。他本來是想問義父義母的,但是始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直到一次吃飯時,小少爺裝作不經意的,提起了夢境中的場景。當場,趙鵬舉和趙夫人的臉色就變了。
好在他們夫婦二人的養氣功夫極好,隻一瞬,麵色就已經恢複如常。
趙鵬舉二人還以為小少爺沒看到他們變臉,依舊笑嗬嗬給他夾菜,然後不動聲色的轉移了話題。
見此情景,小少爺也裝作什麼都沒看到,隻是他內心深處的疑竇越來越多,多到快要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既然不能問義父義母,那小少爺就準備自己查,可是一連查了小半年,他都沒有查出半點線索。
一切與之相關的信息,都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給抹除了。
人算不如天算,小少爺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苦苦追尋的線索,居然有一天會送上門來。
那是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
小少爺幾乎已經歇了繼續查下去的心思。他剛剛從東市買了義母最愛吃的板栗糕,正準備騎馬回家,卻意外聽到了幾個人的談話。
“我爹剛剛從流放之地回來,聽他說,一年前趙家死掉的小少爺是假的,是他們管家用自己的兒子冒充的。”
小少爺對這些人口中的八卦並不感興趣,他想走,可是腳卻仿佛生了根,紮進地裡了一般。
他走不了。
“害,誰知道呢?不過說起那個趙家,我倒聽說,他們家本來能逃出去一部分人,可就是為了等那個小少爺,他們才耽誤了時辰,最終沒能走掉。”
“什麼小少爺,是克父克母克全家的災星吧。”
幾人一邊說笑,一邊朝遠處走去。
雖然他們已經走遠,可是他們剛剛說的話卻依舊回蕩在小少爺耳邊,經久不息。
“有人替小少爺去死。”
“本來能逃走,為了等小少爺,耽誤了。”
“他是克父克母的災星。”
一瞬間,小少爺頭痛欲裂,他甚至連站都站不住,搖搖晃晃之間,他好像看清楚了夢中破敗的府邸。
那焦黑的府邸上掛著一副牌匾,上麵“清風趙家”四個字清晰可見。
“少爺,你怎麼了?”跟在小少爺身邊的書童見他麵色發白,擔憂的問道。
春風料峭,一股寒意從小少爺尾椎骨升起,他壓下想落淚的衝動,舉起還冒著熱氣的板栗糕,穩了穩聲線,道:“沒事,我們快回家吧,母親還等著呢。”
說罷,小少爺翻身上馬,狠狠抽了身下的馬兒一鞭子。馬匹吃痛,嘶鳴一聲,就極速向趙家衝去。
回到趙家後,小少爺甚至沒有心力將點心交給義母,他將點心遞給書童,然後徑直回了房間,早早便歇息下了。
小少爺沉沉睡去不久,他熟悉的夢境就如期而至。
隻是這一次,那些夢境不再是破碎的,殘缺的,而是完整的。
小少爺一個激靈從噩夢中驚醒,他滿頭冷汗,正顫抖著身子,大口大口喘著氣。
他想起來了!
那些出於人體保護機能而被藏起來的過往,他全都想起來了!
“原來都是因為我……”
小少爺這會兒已經哭不出來了,他兩眼空洞,毫無神采。
他沒有想到居然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才導致趙家沒有保留下來更多的血脈。
那些本來可以出逃的人裡,說不定就有疼愛他的長輩,有照顧他的弟兄,甚至是他的至親父母。
一想到這,小少爺就感覺五內俱焚。特彆是他的一顆心,仿佛是在瞬間被撕成了無數瓣,生疼。
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空,他突然想到,古人有黃粱一夢的說法,那麼他所遭遇的一切,會不會也隻是一場夢境。
隻要他能醒來,他依舊是清風趙家那個小少爺,那個貪玩,有長輩,父兄疼愛的小少爺。
都說夢裡感覺不到疼痛。
“啪!”
小少爺開始狠狠扇自己耳光,一下接著一下。明明他的臉已經泛紅發腫,嘴角也被打的裂開流血,可他仍然不肯停手,口中更是不斷喃喃道:“我不疼!我要醒過來!我不疼!”
也不知道他扇了自己多少下,直到麵頰上原本火辣辣的刺痛感被麻木所替代,小少爺這才停下手,“我真的不疼……能不能讓我醒過來……”
黑暗中,小少爺掩麵哭泣。
他記得老管家,那是個和藹慈祥的老人,總會偷偷給他買一些小零食;他也記得管家的兒子,那個木訥寡言但對他極為包容忠誠的男生;更記得趙氏上下所有人,他們的聲音,他們的麵容,他們的性格,他一點也沒忘。
甚至是趙府的一草一木,都像是刻在他腦海中一樣,清晰明了。
那一夜,小少爺沒有合眼。
直到日出東方,他困倦到了極致,才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