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奶奶過世開始，他就有點失眠。

容喬掀開被子，輕手輕腳起床，路過書桌時微微一頓，順手抽走紙筆，開門去了無人的客廳。

他開了盞亮度最低的小燈，望著落地窗外的夜空沉默一會，將白紙鋪開在茶幾上，低頭信手描繪起來。

“在做什麼？”刻意放輕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容喬驚訝回頭，看到穿著睡衣的牧予庭。

“睡不著。”容喬舉了舉手裡的素描圖，小聲抱怨道：“你怎麼走路也沒聲的，嚇我一跳。”

“抱歉。”牧予庭絲毫不反駁，低頭看了幾眼他畫的幾張素描，很快認出了熟悉的形象，“靈體？”

他翻過車站的蝠翼惡靈、出租車內的鬼打牆怨靈、小公寓裡的重手惡靈，而後注意到最底下那張頭生四角的人形靈體。牧予庭頓了頓，眼底劃過一絲明顯的驚訝：“你也見過它？”

也？

容喬一怔，豁然抬頭：“你看到過它？在哪裡，什麼時候？”

牧予庭點開手環，開啟共享模式，調出一段十七年前的戰鬥錄像。

當然，十七年前他本人還是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作戰的並非他本人，而是牧家諸多長輩和先祖造靈。不過他是天生覺醒者，剛出生就戴上了專屬手環，周圍出現靈體發生戰鬥時手環會自動開啟錄像功能，所以現在他們才能見到當時的情景。

容喬盯著光屏中有些昏暗的畫麵，看得眼睛都不眨。

和他的叔叔容寧出生時一樣，天生覺醒者的存在吸引來了無數靈體。而不同的是，當年隻有爺爺一人，最終雙拳難敵四手，牧家老宅卻駐守著諸多強者，能將來犯的靈體基本剿滅。

幼年期的牧予庭似乎是被人抱出來，特意記錄下這些場麵。

“你看，在這。”牧予庭暫停錄像，指著前仆後繼的大量靈體後方，有一個紅眼、頭生三角的人形惡靈。

畫麵放大後，容喬能看到這個惡靈形貌基本與他畫出來的一致，隻是頭上四根角被打斷了一根。他回憶了一下，爺爺記憶中確實有打斷惡靈一根角的場景，但靈體的身體由陰氣穢氣構成，這樣的缺損很快就能還原，這個惡靈為什麼偏偏要留下斷角呢？

牧予庭繼續播放錄像，隔一會停下來，指出靈體出現的位置。它總共在這段錄像裡被捕捉到五次，基本每次都是躲藏在其他靈體後方，謹慎地觀察牧宅結界的薄弱點。最後一次它當真找到了結界弱點，撕開結界鑽了進來，但很快被一位造靈前輩阻攔，雙方隻交手幾回合，它看到彆的造靈趕過來，便毫不猶豫地從結界裂縫又逃走了。

隻好他又打開彆的錄像，按照錄像的時間，在牧予庭出生後一年多的時間裡，這隻靈體陸陸續續出現過多次，有時隻是藏在彆的靈體後方觀察，有時試探攻擊，一旦被強者阻攔就會立即收手。

由於牧家將牧予庭保護得密不透風，靈體沒能尋到機會。到一年多後，它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叔祖說是凶靈。”牧予庭微抿著唇，沉聲道：“很強，狡猾，擅長伏擊和逃跑。”

“一隻有智慧的凶靈？”容喬皺起眉。

他的爺爺也是凶靈，保留了些許理智，但大多時候也是混亂的。但這隻凶靈不同，它非常清醒，會利用彆的靈體，會潛伏、試探，還會保留當初的傷疤，很明顯理智和記憶都沒有受到進化本能的影響。

牧予庭搖搖頭，表示自己也搞不明白。

容喬沉默片刻，拿起筆，按照錄像的將素描修改了一下。

造成他奶奶一生痛苦的靈體很多，大多在當日死在爺爺手裡，但這個堪稱罪魁禍首的家夥還沒有死，而且變得更強！

這個念頭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裡，刺激著他腦海裡那根弦，給了他極大的緊迫感，以及迫切想要變得更強大的決心。

他拿著畫紙看了好一會，忽然道：“有件事想請教你。”

牧予庭看過來。

“那個把通靈師變成造靈的秘法，你知道多少？”容喬說，“我翻過通靈百科和論壇，都沒有相關記述。”

牧予庭緩緩蹙起眉，“你想做什麼？”

容喬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避開他的目光，輕聲道：“沒、沒想做什麼，就是了解一下……”

萬一直到死的那天他都沒能除掉仇人，或者還有彆的事情沒有完成，成為造靈多少是個解決途徑。

“容喬。”牧予庭頭一次這麼嚴肅地叫他的名字，表情十分不讚同：“對於通靈師而言，能乾乾淨淨地離開這個世間，結束一生不停歇的戰鬥，不成為自己生前的敵人，是上天對我們的回饋。”

“無論是你的爺爺，還是我家族的造靈先祖，他們都是被執念束縛不得解脫，才羈留在世間。”

他盯著容喬的眼睛，認真地說：“我不希望你成為被執念困住，無法解脫的那個人。”

容喬沉默下來。

牧予庭拉拉他的手，聲音放得很輕，像是誘哄一般：

“去睡覺了，好嗎，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