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予義意識到他們的思維正被監控著,是自習室開始異變的那一刻。
女孩在一片嘈雜的蟲鳴聲中尖叫起來。
“不要……蟲……最討厭……救命……”
聲音來自隔壁,女孩驚恐求救和蟲鳴、蟲足窸窣的動靜清晰地傳入秦予義的耳中。
這讓秦予義不得不重新審視出現在自習室內的異常。
他這間是一些幽暗鬼影,隔壁的動靜聽上去反倒像是昆蟲開會。
從女生低聲啜泣,細碎不連貫的語句裡,秦予義提煉出的有效信息——
第一,對方懼怕昆蟲;
第二,隔壁房間的變異和他的不同。
由此可以得出,異變是因人而異的。
從隔壁的動靜推理,這種異變極有可能來自於他們的內心想法,或是回憶、或是恐懼、或是……一種念頭。
但是這種想法隻是停留在各自的心裡層麵,並沒有渠道讓他們表現出來。
可開始自習後,這種表現卻被具化成實體,以至於秦予義也能聽見隔壁的“異變”。
也就是說,他們內心的想法,就像被讀取了一樣,具化成了實體,再投射到他們周圍環境中。
秦予義忽然想起前不久和翟寶一起發現的,語言方向的獎勵。
翟寶當時還驚訝了一下,說這種“讀心”和“語言控製”的獎勵像是超能力。
想到此處,秦予義的思路忽然打通了。
超能力,意味著不可能,意味著是超越現實邏輯而存在的東西。
現在已知,夢閾是一個超現實空間,有不同尋常的“異變”,是一個可以容納各種異常的地方。
那麼能夠同時實現“讀心”、“語言控製”以及“內心想法具象化”這些功能,意味著這個環境中,一定存在著一個無可動搖的大前提。
前提是什麼?
秦予義在想出答案的一刻,情緒迅速波動了一瞬。
隻有一種可能,他們正在被嚴密的監視思想,並且有可能被思想控製。
所以“讀心”、“語言控製”、“內心想法具象化”不過都是表象,如果這一切都建立在夢閾裡的人類思維是透明且可修改的前提下……
光是他們想要讀懂彆人的內心,就很容易做到。隻需要像連接兩個節點那樣,思維數據共享即可。
想明白的一瞬間,秦予義迅速將這種念頭壓抑了下去。
他微調了表情,將原本半闔著的眼皮微微睜開一些,完整暴露出整個瞳孔,一改那種懶散漫不經心的狀態,表現得就像是一個懵懂無知,意外闖入夢閾的下城人。
因為不知道是誰在監視他,所以他為自己選擇了一種最低調的人設。
這也是最符合他經曆的,不會引起注意的邊緣化人設。
此刻他、顏憶和那位女生,分彆坐在審訊室的三張沙發上,沒有人率先開口打破平靜。
秦予義坐在墨綠色的沙發上,所坐的範圍隻占沙發表麵的一小半,背挺得很直,坐得端正,手擱在腿上,有一種隨時可以從當下這種狀態脫離出來的疏離之意。
顏憶坐在棗紅色的沙發上,雙腿交疊在一起,手肘很隨意地搭在沙發扶手,與那叫張煥煥的女生麵對麵。
而張煥煥在這種極有壓力的注視下,不由得深深坐進沙發中,雙腳踩在沙發麵上,環抱住自己的雙膝,是一種想避開顏憶的審視的視線,卻又無處可去的不安狀態。
“廣播要求我們找出隱藏在我們之中受傷的那個人。”
顏憶輕咳了一下,見大家都不打算說話,不得已開口催促道。
“既然沒有人打算坦白,也實在想不出彆的辦法,我們就隻好投票表決了。”
“我們分彆闡述一下自己沒有受傷的理由吧,這種座位擺放剛好也很便於我們之間的溝通。”顏憶笑了一下。
“反正不是我。”張煥煥扭過去臉,擺出一副拒絕交流的姿態,“我身上沒有傷口,不是我。”
顏憶眨了一下眼,顯然,這種理由不充分的闡述並不足以說服她。
“那之前的感染者為什麼會找你。”
“我不知道啊!”張煥煥頭埋在兩膝間,大聲喊道,“我救了她啊!”
說著,她猛然抬頭,目光恨恨地看向顏憶。
“還不是因為你!”
“你之前讓我們做紙帶,我們做了,她手指不小心被紙邊緣劃傷了,一直擔心會發病,實在沒辦法了,向我求助,她不想被大家針對。”
“她擔心自己會和那些感染者們關在一起,不想被掰斷手腳,就問我怎麼辦。”
“我不光安慰她,還幫她一直隱瞞……”說到激動處,張煥煥鬆開抱腿的手,站了起來。
“誰能想到她一發病居然來找我!”
張煥煥精神崩潰怒吼出聲,眼睛瞪得很圓,頸子旁邊青筋爆凸。
“我明明幫了她啊!”
“為什麼……”她咬緊牙,怒吼漸漸轉為不知所措的哭腔。“為什麼是我……”
“所以你到底有沒有受傷。”顏憶無視了她的崩潰,語氣平靜地問詢,就像是在求證一件客觀事實。
“你們……”張煥煥退後兩步,她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秦予義,又轉移視線看回顏憶。
張煥煥的眼中,他們一個沉默,一個質疑,兩種態度都令她感到一種無可適從的恐慌。
儘管她沒有與那兩人對視,但一種被注視的感覺卻如影隨形地跟在她的腦後,將她架在火上炙烤一般,令她無比煎熬。
仿佛他們早已看穿了自己在隱瞞傷情,在用目光一點點淩遲自己,逼迫她疼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放棄自己的意誌,失控說出真相。
他們想把自己變成感染者……不,不如說……在他們眼中,自己已經是感染者了!
他們在用一種看死人的眼光看自己!
張煥煥感受到頭腦中一種名為“自我”的存在正在融化,隨著她動搖不已、孤立無援的狀態,漸漸從自己的靈魂中流逝。
這一刻,她腦中有一個悲觀的念頭:
她覺得,這間審訊室正是因為有他人的存在,才會變成這種令自己痛不欲生的地獄。
“你們……”張煥煥抬起眼皮看向審訊室緊閉的大門,眼神像是困獸一般猩紅,她仿佛已經陷入一個走投無路的泥沼,無論怎麼掙紮都沒有辦法逃脫煎熬。
忽然,一點銀光從她的衣角邊緣亮起,將審訊室內溫馨的暖黃色頂光折射得冷硬萬分。
“我得把你們和我變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