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唐尼搖了搖頭，視線落在廠長辦公桌底下露出來的奶粉罐，是新買的，還沒拆封。

“這麼珍貴的水，給孩子喝吧。”

廠長是個中年男人，一聽見唐尼的話，眼眶立刻紅了。

“誒，好……我……”他短粗的手接過那兩瓶水，扭身向辦公室後麵走去，“我去給您拿東西。”

說完，廠長推開一扇和牆同一種顏色的門，門裡的景象露出來了一點，裡麵堆滿了雜物，卻隻有一張床，鋪著花被單，隱隱有孩子的啼哭。

“廢氣、噪音……這裡就連水也不能喝嗎……這種地方，他們居然還能堅持……”翟寶神色複雜地看著那半掩的門。

“沒辦法，他們總得活著。”唐尼站起身，在隔音玻璃窗前停下了。

沒有毒氣刺眼，翟寶徹底看清了那些正在工作的人。

外露的金屬喉管，各種形態的義眼，打磨資格證那一條流水線上的工人將手指改裝成了砂輪，組裝資格證外殼的那一條流水線上的工人們把自己的雙手都改造成了義掌。

所有人都在麻木且飛速地工作，像齒輪一樣，不停地運轉。

“他們這樣……還算人類嗎……”

“他們一輩子就隻做這種工作嗎……”

唐尼輕歎一聲：“可是這對他們而言，已經是最穩定的生活了。”

“可是這些人沒有絲毫的區彆，他們都一模一樣，互相沒有交流，就好像是為了這份工作被專門打磨出來的工具。”

“人類最珍貴的，不應該是創造力嗎……”翟寶的認知被顛覆了，“他們這樣不停地重複同一個動作，和機器有區彆嗎？”

“發展到現在，資本不需要你的創造力，那屬於不穩定不可控的變量，他們隻要偶爾根據市場需求的動向，源源不斷調整生產複製品就好了。”

“你所見到的一切，都是最直觀的‘勞動的異化’*。”

“唐大律師……”廠長探頭探腦地從隔間出來，把東西交給唐尼，“這五張資格證，是我打著殘次品的名義出庫的，放心，不會有人查。”

唐尼向翟寶看了一眼，翟寶意會，立刻將那五條編號發給了秦予義。

嗡嗡——

“翟寶來消息了。”

種夢公司後門垃圾處理站旁，躲在城環清理車裡的天元幾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

“就按咱們定好的路線。”鬼調整了一下他的清潔工帽子，打開垃圾桶讓秦予義躲進去，“等到了地方你隻管往前走，小瘋子會幫你黑掉監控。”

小瘋子就是他們隨行的黑客的名字。

秦予義沒有多言，很乾脆地跳進垃圾桶，鬼砰地一聲把蓋子關上，又往上壘了幾張黑色塑料袋，推著他往垃圾處理站旁邊的貨梯走去。

“哎你乾什麼？”

種夢戒備森嚴，就連後門的垃圾處理站也有人看守。鬼還沒多走兩步，果然就有門衛攔下了他。

“這都下班時間了，你來乾嗎？”

鬼把垃圾桶往旁邊一放，和其他排列整齊的桶並成一排。

“我能來乾什麼。”鬼沒好氣地回那個門衛，“你們有個桶不知怎麼捎到處理總廠去了，我不得趕緊給你們送回來，誰都知道種夢公司管理嚴格，所有物品都登記在係統裡，連丟了根針都得追回來。”

“我要是不趕緊把桶給你們帶來，明天係統查出來了，你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就得給上麵打報告。”

門衛一愣，看了看那桶，黑灰色的外殼，正中間有種夢的標識。

發現那確實是種夢的東西，他不免驚出一身冷汗，看向鬼的眼神也越發感激。

“多虧老哥你給我送回來了，不然到了淩晨係統清點，我就不隻是打報告的事了，少說半個月的工資都得打水漂。”

“是吧。”鬼一把攬住門衛的肩膀，背過身，將他往大門那裡帶了帶，與此同時，趁對方的視野死角，另一隻手腕子一翻，一枚石子射了出去，正中電梯按鍵。

按鍵邊緣亮起紅光，貨梯門緩緩開啟，鬼探出腳向後一踹，垃圾桶的滾輪在光滑的地板上飛速向前行駛，砰的一聲，正好撞進貨梯梯廂。

“老弟啊！”鬼突然提高了音量，在門衛耳邊喊著，“你這崗如今一個月能拿多少啊？你看哥這體格來乾這行不行啊？”

“唉，聽見了。”門衛被突如其來的大吼嚇得一哆嗦，“基礎也就一個月兩三千吧，剩下都靠獎金，乾我們這行的，處理的危險事件越多，獎金就越高……”

“不是哥，你剛才聽見啥動靜沒？好像是貨梯……”門衛回頭看，隻見貨梯門好好地關著，電梯也沒運行。

“啥動靜啊？”鬼在旁邊插科打諢。“這麼大塊地方就你一人看，還能冒第三個人整出動靜來？”

這一說，說到門衛心坎裡了，他憤憤不平地抱怨：“就是，你打聽我這職位，我還想跳槽呢……我實話實話啊老哥，這乾門衛的還是得看崗，要是大門口那邊，人來人往的，一天下來懷疑對象就好幾個呢，我這就不行了，垃圾處理站能懷疑誰去，懷疑垃圾桶啊？”

“是啊，要不你辭職去我們垃圾處理總廠吧，在那邊看門還能順帶撿撿垃圾……”鬼推著門衛走遠了。

過了片刻，貨梯裡的垃圾桶蓋子掀開，裡麵探出了一條胳膊，一根骨節分明的手指往前一伸，直接按在了頂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