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吃痛潛入水底,翟寶被帶著進入水中,很快就缺了氧,嘴角冒出一串氣泡。
[這是終極怪物,殺了它,夢閾就會結束。]
念頭自腦中響起的一瞬間,翟寶沒有鬆開手,反而將魚叉握得更緊,一張臉憋得青紫,額角青筋暴了出來,他咬牙,不管自己是否處於死亡的邊緣,卸儘最後一絲力氣,把魚叉推進怪物的心臟。
咚、咚……咚……
怪物心臟跳動的頻率慢了下來,直到水域恢複平靜。
而此時,翟寶泡在水中發白的手,也鬆開了魚叉,四肢綿軟脫力,緩緩向水底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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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閾編輯器裡的秦予義將一切都儘收眼底。
在他麵前的棋局上,有一個站在對麵底線的黑色小兵棋子。
而小兵棋子旁邊正顯示著一串信息:
【對應清理師:翟寶】
【潛藏能力:無害(被動效果,升變後觸發)】
秦予義垂眼看著漸漸崩坍的夢閾,雙手十指用力交疊在一起,手背上留下滲血的掐痕。
剛才清理師們的攻擊,實際上都是他的指揮。
這樣的指揮發生在夢閾的各個角落。
翟寶他們那邊是最關鍵的一場戰役。
當秦予義看見翟寶的隱藏能力後,就立刻做出了這個抉擇。
無害的被動效果能讓怪物忽視翟寶的存在,正是基於此,秦予義選擇讓翟寶完成最後一擊。
誘敵、埋伏,這是最快結束戰鬥的策略。
夢閾與現實重疊度永遠停留在了百分之九十七。
幻空城隻剩下了雲端沒有被汙染吞沒。
他挽救了東C區,完成了電車難題的抉擇,用夢閾裡的清理師們,拯救了更多的人。
卻並不感到慶幸。
畢竟他的棋子,並非是機械的物件,而是有生命的人。
作為誘餌,就意味著犧牲。
作為戰局的終結,就意味著賭上生命。
以前在下城區的時候,他身邊有很多人都夢想去做人上人,享有獨一無二的權利。
這種權利帶來的效果是,隨便一個看似無關的決定,都可以冥冥之中影響改變一個人的人生。
身為人類,奴役一個同類,或者馴服一群同類,所帶來的優越感是無可比擬的。
有太多人忠於此道,並且樂此不疲。
如今秦予義變相地擁有了這種權利。
但真理便是如此嗎?
他找不到把彆人當成棋子的樂趣在哪裡。
明明他用被賦予的權利作出抉擇的時候,每一個念頭都舉步維艱。
之前也是這樣嗎……
秦予義凝視著眼前的逐漸消失的棋盤,像是被冰凍在了原地,無法控製腦中瘋狂跳躍的思維。
他用一根樹枝殺死了商覺控製的仿生人。
雖然他知道那是仿生人,商覺也不會真正死去……但是……
秦予義鬆開自己緊握的雙手,看著他無意中留下的傷口。
目光觸及到了鮮紅。
自殘的征兆像是開閘泄洪,各種情緒從他長期以來的自我壓抑之中傾瀉而出。
他像是抽離出了身體一般,冷眼旁觀著自己,看那個叫做秦予義的人正不停地用手指狠戾抓著手背上的傷口,一點一點,仿佛感知不到疼一樣,機械地將傷口撕扯變大,擦傷變為刮傷,刮傷變為見白骨的裂口,似是要刮骨療毒一樣,靜脈破裂,深色的血汩汩流出,順著手肘蜿蜒而下。
仿佛某種象征物的印證一般,他的雙手的確沾了血腥。
麵前的棋盤遽然崩塌瓦解。
夢閾消失後,他所處的這片空間也歸於虛無,唯一的實在是他的身體。
他靠獲取疼痛來確認自己的存在。
不過好在,虛空很短暫就消失了,他不用再靠綿密的疼痛榨取自己對虛無薄弱的抵抗。
移形換影一般,秦予義的身影出現在了一片壯麗的星河之下。
腳下是一灘無邊界的淺窪,群星不僅在天上,也在水中。
淺水底部沉降著深黑色細砂。
細砂仿佛鋪成了一個廣闊有底的深淵。
秦予義在裡麵發現了自己的倒影,還有一輪明媚的滿月。
深淵也在凝視著月亮。
這種介於夢和現實的地方,像是靈魂的中轉站。
唯一能夠讓他寬慰的是,這裡不是他一個人。
在前方,他發現了星河之下的商覺。
他踩著腳下的淺水,黑砂被他的腳步驚擾,帶起一串前行的痕跡,宛如在紙上留下的墨。
這條接近商覺的軌跡是如此的顯眼,不惜玷汙了明澈的水,攪碎了清澈的月。
可商覺似乎沒有察覺他的靠近一般,在身前投影鍵盤上快速敲擊著什麼,口中念念有詞。
“世界由巨大的謊言構成。”
“你在做什麼。”秦予義問他。
商覺沒有回複,依舊專注地看向前方,似乎那裡存在一個屏幕,列著商覺打出來的文字。
隻可惜秦予義看不見。
秦予義有些難過地壓低了眉毛。
他盯著兩人浸在水裡的腳,沾濕的褲腿,和浮動不定的黑砂。
發現自己都離商覺這麼近了,可還是看不透他。
“我們以前的約定,是什麼……”他問。
商覺依舊在專注地處理文字內容,沒有回應。
秦予義忍不住,伸出凝著血痂的右手,點上商覺的胸口。
正好是樹枝刺入的位置。
“仿生體死去的時候,你會有感覺嗎?”
“會疼嗎?”
一直專注的商覺忽然頓住了。
他沒有看秦予義,轉而繼續工作,滿不在乎地隨口回應道:
“習慣了。”
秦予義呼吸一窒。
片刻後,他再次開口,聲音卻如此乾啞。
“為什麼做到這種地步。”
商覺笑了下:“因為愧疚,對人類愧疚。”
“我呢?”秦予義問商覺,“為什麼選我?”
商覺移動黑沉沉的眼珠,看向秦予義。
“因為在意。”
“你是我預期之外,最在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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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川蓮是被一陣小女孩的哭聲吵醒的,他睜開眼才發現自己沒有死。
他看過去,居然意外地發現了唐尼的身影。唐尼攙扶著一個強壯的中年男人,身邊正是那哭泣的小女孩。
那些人中,黑川蓮還認出了幾個,有他哥之前豢養的漂亮女人,還有他親自挑選的清理師青竹。
幾人圍在躺倒在地的青年身邊,看上去很焦急。
“他怎麼還不醒。”小女孩強忍著哭腔,“秦予義都沒有心跳了。”
而不遠處急衝衝跑來一個戴眼鏡的男孩,衝唐尼大喊:
“找遍了,還是沒有翟寶!”
刺耳的喊叫聲讓黑川蓮耳膜一震,後頸立刻如同過電般疼痛起來。
他摸了摸疼痛的部位,摸到一個被砸出來的硬包。
忍著遲來的劇烈疼痛,他心中隱隱約約浮出一個疑惑。
商覺為什麼沒有殺他。
想到此,他不由得抬眼張望四下,找尋對方的身影。
找尋未果,但這麼一望,讓他發現自己正身處幻空城雲端平台的邊緣,能輕易看見恢複平靜的海水。
原來黑色的海水是夜晚的錯覺。
劫後餘生的幻空城像一個島嶼,周圍海水很清澈,綠得發藍,日光給近處的水麵鍍了層金箔。
可是並不妨礙這是一個凝重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