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兄妹九人，六男三女，三姑婆排行最小，加上她自小便聰穎異常，乖巧秀美，是以極得曾祖父、曾祖母的疼愛。

隨著三姑婆的漸長，曾祖父便送她進城讀了女子中學，這在當時已是了不起的舉動，卻也正因此為三姑婆後來的愛情埋下了種子。

及笄之年，三姑婆已出落成一婷婷少女，自惹得許多少年心生慕艾。彼時大姑婆、二姑婆都已外嫁，三姑婆原就極惹曾祖父母疼愛，此時更被曾祖父、曾祖母視若珍寶，不肯輕易許給他人，也不知因此拒絕了多少前來提親的人家。

流水匆匆，卻不知流動中已有人悄然勾動少女柔軟的心。

小城雖地處偏遠，然而戰爭的硝煙卻漸已臨近，曾祖母不放心三姑婆一人待在城裡讀書，便派祖父與五爺進城接她回來，卻不知祖父與五爺一連兩日不見歸來，原本還想祖父他們年輕貪玩忘了歸期的曾祖父耐不住曾祖母的苦勸，於是親自前去小城看情況，不想卻得知三姑婆與她國文老師戀愛的消息。那時她的國文老師已離了一次婚，還帶著一個三歲的孩子，也就難怪祖父和五爺連著兩日苦勸三姑婆不住不敢歸來。

曾祖父雖讀過幾年私塾，也接觸過一些現代思想，骨子裡卻有著中國傳統的道德觀念，何況又是最疼愛的女兒與國文老師產生了戀愛，不顧三姑婆的苦苦哀求硬逼著祖父與五爺把她帶了回來。

“後來呢？三姑婆的國文老師沒來找過三姑婆嗎？”每當聽到祖母講起三姑婆年輕時的事，我總忍不住問道。

“後來……後來”祖母每聽我這樣問起總忍不住眺望一下神女湖的方向，繼而黯然一歎再問時祖母便隻是靜默。

及至後來三姑婆離世前，嘴角一直喃喃而語著：莫翰、莫翰……我才知道莫翰竟是她國文老師的名字。

十年前送走三姑婆的那個秋天，神女湖兩岸的蘆花也是才剛剛開放，隻是卻一直下著雨，我的心中也留下遺憾，終未曾見到晚秋那滿天的蘆花隨風飄蕩的樣子。

後來同祖母整理三姑婆遺物的時候，才從祖母口中得知三姑婆與她國文老師後來的故事。

三姑婆被曾祖父帶了回來，即不哭也不鬨，隻是一個人靜靜地待在屋裡，在紙上一遍遍地寫著“執子之手”四個字，她那時或許還在幻想著她的國文老師會在不久的某一天來尋她吧。

轉眼又是一年梅開，卻始終未曾等到那個叫做莫翰的國文老師來尋她，眼看三姑婆日見消瘦，曾祖母畢竟心軟，尋著機會便勸說曾祖父讓三姑婆見一見她的國文老師，也好斷了念想。

曾祖父隻是一個勁地“啪啪”抽煙，也不言語，後來還是五爺心裡藏不住事，說帶回來三姑婆的第二天夜裡，那個叫做莫翰的國文老師便尋了過來，卻因不熟悉路掉進了已結了冰的神女湖中，待發現時已是第三天人早已不行了，就怕三姑婆知道，才一直都沒敢和她身邊人說。

“啪。”一聲清脆聲音響來，卻不知何時三姑婆已站在了正房門外，腳下是摔得粉碎的茶具……

我終明白三姑婆為何總喜歡穿著那件早已洗得褪色的碎錦旗袍，孤零零地站在風裡長時間地凝望著神女湖，隻因她的國文老師最喜愛她穿碎錦旗袍的樣子。

夜愈益的深了，風也似乎愈益的大了，我想，故鄉神女湖兩岸的蘆花，此刻定然正隨風飄蕩吧，隻是會有多少人會記住它們也曾有過的絢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