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怎麼辦?”燕澤問道,程落靠在木昭懷裡人事不省,侍女在旁邊已經不哭不喊,呆滯地望著某個地方。
木昭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們本是前來救人,沒曾想卻無意中促成了一人的死亡——某種意義上,這還是他們的委托人死亡。程落衣襟、臉頰和脖頸側麵都沾滿了飛濺的血跡,木昭隻得掏出一張淨水符,用細小的水流將汙漬一點一點衝洗乾淨。
木昭心裡很亂。
血腥味仍留存在她的鼻尖,混著先前聞到的若有若無的屬於驚秋的幽香,帶著殘忍的甜。
沉默許久,木昭開口:“驚秋如今的願望已經異化了,我們得找到她最初的願望,才能終結這一場悲劇。”
燕澤點頭。
但找回一個十年前就死去的人遺忘的願望談何容易?更何況驚秋本就行蹤詭譎,神出鬼沒的,若非她願意誰也找不到她。
“咳咳。”木昭輕咳一聲,拍了拍身下坐著的劍,冷淡道:“在這之後,你最好能仔仔細細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燕澤一縮脖子:“是……是,遵命遵命。”
兩人從此不語,心頭各自盤算著現在該怎麼辦。
原始願望嗎……
木昭沉吟。
如果從驚秋死亡的原因上推斷,她在李府長期被壓迫,不“受寵”,導致受到的關注很少。加上產後不久,身體虛弱,天氣陰寒,又遭二房何蓮針對……幾重原因疊下來,造成了她的殞命。
在這樣的情況下,驚秋會萌生出怎麼樣的強烈願望呢?
……會不會也是想的孩子?
結合先前的望舒,木昭不由得猜測。
不,不可能。
木昭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
若是驚秋掛念的是自己生前產下的四女一子,她在“回陰”的當天就會去看望子女。目前可以確定,驚秋可以附上大少爺李明生的身體,一定見過自己那個被冷落到當門童的小兒子,她不可能沒有任何反應的。
……子女也好、婚姻也罷,帶給驚秋的隻有折磨,她斷不會再由此催生願望。
那會是什麼?
木昭的腦海中突兀地響起老張的聲音。
“姑娘從此就不再唱戲了……”
對啊,唱戲……唱戲!
木昭一躍而起。
“!媽呀……小心點,這是天上啊!”燕澤嚇了一大跳。
顧不上這麼多,木昭轉頭道:“你記不記得當時我們第一次見驚秋?”
“你是說……在那酒家的幻境裡?”燕澤皺著眉。
“沒錯,”木昭踱步道,“驚秋在幻境裡吸引了很多人來聽她唱戲,她如果沒有這樣的願望,為何要在自己的幻境裡編排這麼多人聚集在一間小小的酒館裡?”
“驚秋曾是梧桐鎮的名角……”燕澤沉吟半晌,“你想到了什麼,繼續說。”
木昭打了個響指:“對,她曾是名角,擁有最完美的容貌、聲音和絕佳的名望,但在嫁人後失去了一切,顏麵掃地、家破人亡……死後凍硬了都無人知曉,最終還落得個曝屍荒野的下場。”
木昭轉過臉,直視著燕澤的眼睛:“若是你,在遭受如此多的不公之事後,第一反應會是什麼?”
“……悔不當初。”燕澤道。
燕澤閉了閉眼……他想起了眼前那一片血紅。
“對,懊悔,恨自己之前做出的選擇……然後才是想讓全世界陪葬。”木昭寒聲道。
“所以你認為驚秋的初始願望是……”
“戲。或者說,她要的是做自己。”木昭一字一句。
驚秋在嚴寒中恍恍惚惚扯下本就單薄的衣物,感受著自己的體溫逐漸散去,冰雪融進血肉裡時,心裡想的會是什麼?
十年,五個孩子。
從驚秋產下第二胎女孩開始,她就被鎖在這間孤寂的偏房,隔絕了從前熟悉的一切,滿眼滿耳都是“兒子”“兒子”……成為一頭僅為繁衍後代的畜牲。
剛剛驚秋用程落的身體在李老爺麵前說的話在木昭腦子裡回蕩:
“沒想到,驚秋死了一次還能活過來,她以為自己嫁人後就已經死了。”
木昭私心猜測,驚秋真正想要的,是再一次成為她自己。
不是李家大太太,不是夷家女兒夷驚秋,不是愚氓口耳相傳的花瓶、瘋子、廢物……驚秋就是驚秋,是那個萬眾矚目,“梧桐聞曲驚三秋”的驚秋。
她不應被賦予任何附庸。
“我想,她最想要的其實是自由。”
木昭輕聲道。
“自由……”燕澤恍惚地仰頭,方才眼底浮起的血色一點點淡去,他看見朝陽從遠處升起。
木昭靠著燕澤坐下,與他並肩看著太陽躍出雲海,赤紅光芒撒在他們臉上。
“去找她吧。”燕澤道。
“嗯,”木昭回頭,看向沉睡的程落和蜷縮成一團的侍女,“先把他們送到遊子意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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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劍飄飄悠悠,落在了夷家小院門外。
木昭先扶著那侍女下來,又抱著程落走進院子裡。
遊子意正在院子裡打掃,聞聲轉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