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江，五月初，陸嘉依的早晨從老媽牌鬨鐘開始。

“陸嘉依！都幾點了，我們都回來了，你怎麼還沒起來？快八點了，你要遲到啦！”已經太久沒有聽見這段話，陸嘉依居然喪失了自動屏蔽它的能力，一個激靈就被叫醒了。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七點十分，這個人工鬨鐘一如既往地不準。但今天，陸嘉依倒沒有想要再回籠。她心裡有事兒。

剛換好家居服的陸媽看見女兒出了臥室，頗為震驚，“哎喲，居然叫一次就起來了，快三十歲了，看來是終於長大了！”陸嘉依去廚房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對著爸爸說，“哎，居然還沒教會我媽看表，已經五十多歲了，看來陸老師你退休前是沒戲了。”陸爸笑，指了指餐桌，“快去吃，湯還沒坨。”

餐桌上一個白色塑料袋裡有個一次性餐碗，嘉依一邊還在灌水，一邊就走了過來，牛肉米粉，加了個煎得焦脆的荷包蛋，女兒滿意地對著爸爸比了個大拇指。

“我說怎麼不賴床呢，原來是狗鼻子聞著味兒了啊！你說你就慣著她吧，我弄的紅豆薏米湯，蝦仁雞蛋羹，營養又美味，你就非順著她吃這些不乾淨還重油重鹽的東西！”

“對，你做的早餐太好了，我舍不得分給她吃行不行？難得回來一趟，你就讓她吃她平常吃不到的東西嘛。”大概是起床這件事情上表現太好，陸媽隻是歎了口氣，並沒有繼續念叨。三個人圍坐在餐桌旁，久違地一起吃了個早飯。

“媽你今天練什麼了？”“今天跳的是扇子舞。前幾天給你收拾房間，曠了幾節課沒去，都要跟不上了。”“那去個一兩次就補上了，古典舞是你擅長的嘛。”“沒有沒有，還是比不上那些跳得久的，或者比我年輕的。”雖然嘴上說著不行，嘉依還是看到媽媽臉上一絲輕微的得意，“爸，你說我媽這才跳了兩年，就能跳這麼好，曠幾節課也才快要跟不上。等她過幾年退休，是不是又可以開啟事業第二春，無縫銜接去接著教廣場舞啊？”“哈哈哈哈，免費教還差不多，收錢肯定沒人願意報名！不過我也不差那點錢了，隻是個愛好而已，隻要有人願意學，免費我也願意教。”嘉依本就隻是順著說，媽媽居然當真地回，於是趕快轉移話題，“爸你今天下棋贏了輸了？”“我今天沒下，不是給你買早餐去了嘛，就站著看了會兒。”“那明天我陪你去，你約上孟叔叔，我給你當軍師，我就不信我們兩個還下不贏他一個。”陸爸喝完最後一口湯，放下碗筷，“你孟叔叔肝硬化，在住院。”嘉依愣了一下，“我這還給他帶了瓶紅酒呢。明天你陪我去看看孟叔吧？”“好。那紅酒啊，等我們下次同學聚會我帶過去，我們其他人分著喝，饞不死他！”“哈哈哈，你們就是嫉妒孟叔，也就隻能這個時候上趕著欺負他！”陸家的傳統，餐桌上隻聊開心的事，於是父女倆默契地開著玩笑帶過去了。

嘉依也快速地吃完，起身去做出門前的準備，隻有講究養生的媽媽還在餐桌前，一邊細嚼慢咽，一邊指導女兒的造型和妝容。什麼這個太幼稚，那個太老氣，嘉依本就沒帶多少行李回家，竟沒有一件她看得上的。看到最後陸媽筷子一放，搖著頭去自己衣櫃。於是又反向重複了這個過程，媽媽挑的衣服，不是這個太緊，就是那個太花。書房裡傳來陸爸的聲音，“王老師，你就讓她自己挑自己的衣服吧！”“不是，十周年同學聚會，這多重要的場合，怎麼能讓她自己瞎穿！”“能重要過她畢業答辯？她不也自己穿得好好的嘛！”“這不一樣，畢業答辯隻需要穿得得體就行，同學聚會是要見到老同學的，除了得體還得漂亮！”“那我女兒什麼時候不漂亮了？遺傳你嘛！”“說了你也不懂，我不跟你爭。嘉依啊，這件不喜歡那再試試這條裙子，人呢？”

原來趁著兩個人拌嘴，嘉依早就換回了最早的衣服，現在已經在門口換鞋了。“爸媽我走了，晚飯應該不回來吃，彆等我！”不等回話，開門就準備溜。卻又突然轉回來，踮著腳蹦到餐桌旁，把媽媽碗裡的湯給喝乾淨了，又踮著腳回去，“嗯，好喝！”

陸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係列操作，一下竟不知道從哪裡開始罵起，嘉依進電梯了，才聽到她回過神來，開始對著陸爸抱怨。

下樓慢慢晃悠到小區門口，收到了張夢涵的微信，“五分鐘到。”

張夢涵和陸嘉依是高中好閨蜜，兩人十五歲在雲江一中相識，一晃已經十三年了。雲江一中是省重點高中，是當地最好的學校。每年春天，學校會給高三學生舉辦成人禮，主要目的是進行高考考前動員，也作為返校日開放給校友參加，希望優秀校友能激勵到奮戰中的學弟學妹們。時間選在五一假期，既不耽誤學生的學習，也方便工作了的校友，因此每年也是這座小城的一大盛景。過去的返校日，嘉依要不就忙著遊山玩水，要不就碰上彆的事情走不開。今年是畢業十周年，兩人便約好，早早地預留出了這個時間，想必也能見到許多其他同學。

夢涵接上嘉依，兩人很快就到了校門口。停好車之後，夢涵才走向等在一旁的嘉依。她穿了一條白色方領長裙，外麵披著一件草綠色的針織衫，一頭長卷發被她撥到了一邊，露出另一邊的鎖骨和珍珠耳環。嘉依看著她朝自己走來，思考著，今天的春日暖陽和麵前這個姑娘，哪個更明亮耀眼。夢涵伸出手挽住閨蜜，嘉依便感受到了路人羨慕的目光，像是不能給姐妹丟份兒一般，她不由得也更加抬頭挺胸，兩人說說笑笑地往校園裡走。

兩人到得比預計的要早，但學校裡已經來了不少人，熱鬨得很。主乾道上有校園電視台的學生在拍攝記錄，一個對視，拿著話筒的學弟眼前一亮。嘉依拍了拍夢涵的手，“嗯，有些東西呀，就是十幾年也不會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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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前的九月一日。

開學日。

高一新生陸嘉依在對麵的公交站下了車，跟著人群來到了校門口。有一個老師在門口迎接，穿著校服的高二高三學生跟他敬禮問好，他也一一點頭回應。戴著黑框眼鏡，看上去四十歲不到，沒有啤酒肚，頭發也很茂盛。嘉依在報紙上見過一中的校長，不長這樣，估計是教導主任吧。這形象和嘉依以前經曆過的主任，差彆很大，褒義的那種，不由得讓人對即將開展的高中生活有了更大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