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天際被鋪滿橙黃晚霞。

牆角泛黃的白色教學樓排列整齊，夕光從鐵質圍欄裡泄進窗裡，灑的教室內一片昏黃。

直到清脆的下課鈴聲響起——

原本風平浪靜的教學樓，轉眼間，密密麻麻的學生像無數螞蟻一般魚貫而出，作鳥獸散。

薑意動作極快地收拾好書包。

人頭攢動，狹窄的校道上被擠得水泄不通，像隻緩慢蠕動的蟲。

薑意邊跟在人流後頭走，邊低頭掏出手機。

開機圖標亮起。

薑意解鎖，找到一個“以荷為貴”的荷花頭像。

【薑意：林阿姨，我今天有些事要處理，明天再去好嗎？】

剛按下“發送”。

肩膀被輕拍了下。

薑意回頭。

是前桌柳思雯。

“你怎麼走這麼快？我才收拾好書包，一回頭你就沒影了。”柳思雯熟絡地挽上薑意的手臂，開玩笑道：“班長，今兒你拿了獎學金，不得請客？”

薑意眼皮微垂，很快彎唇：“行啊，你想吃什麼？”

學校門口擺滿了一條街的小攤販。

烤腸糖葫蘆炸串臭豆腐卷餅等等，越往校門口逼近，香味越發誘人。

承寧中學的食堂是出了名的難吃。

加上五點半，正是饑餓的飯點。

此時放眼望去，小攤販的推車前皆排滿了背著書包揉著肚子疲憊不堪的學生。

“開玩笑的啦，”柳思雯擺擺手，“我爸前兩天剛給了我發過零花錢，而且你還攤上那麼個同桌……”

她說到一半頓住，觀察著薑意的臉色，爽朗地擺擺手，“嗐，我怎麼還能用你的獎學金？”

薑意沒吭聲。

手指不自覺地握緊。

談話的功夫，兩人已經走到校門口。

柳思雯環顧四周，詢問道：“要不我們去買烤腸吃？那兒人少。”

薑意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不大的小攤桌上，漆黑的烤腸機上整齊地擺滿了澱粉腸，粉紅的澱粉腸在一次次地轉動下變得金黃，被劃出的翹起的波浪狀泛起焦焦的酥皮。

油香四溢，簡直讓饑腸轆轆的人難以抵抗。

眼皮再一垂，瞥見攤桌前手寫的牌子。

“焦香澱粉腸：5元/根”

“……”

薑意手臂一鬆，連帶著柳思雯挽她的手也被放下。

薑意說：“不了，你去吃吧，我先回家了。”

“誒，你不餓嗎？”柳思雯說，“中午那飯跟豬食一樣，我看你也沒吃多少啊。不先吃點墊墊嗎？”

“還好，我不太餓。”

薑意往上拉了下書包，低頭往旁邊的車棚走，“先走了，拜拜。”

手機屏幕適時地亮起。

【林阿姨：好，不著急的。】

【林阿姨：你有什麼事兒啊，忙的話過幾天再來也沒關係的。】

-

夏日傍晚，暑氣漸消。

電瓶車擰到最大，疾風從耳邊穿過，將沿途街道兩邊的叫賣聲談笑聲等等都模糊化處理。

耳腔裡呼呼呼呼，藍白色的校服被吹大撐起。

薑意家住落日搖鎮。

落日搖離承寧中學十來公裡，薑意騎電瓶車上下學，要騎半小時左右。

日薄西山，到達鎮子口時，夕光已經微弱泛紫。

路燈節節亮起，街道兩邊的店鋪裡都是吃過晚飯出來散步的鄰裡。

薑意放慢速度。

落日搖鎮又分為前搖鎮和後搖鎮。

中間被一條蜿蜒的小河隔開。

薑意家住後搖鎮128號。

穿過熱鬨的街道，抵達小橋邊。

她瞥一眼小橋邊上“落日後搖鎮”的牌子，原本該直直前行的電瓶車車頭突然往右一轉。

她進去了前搖鎮裡。

-

扁月隱約現出，而藍色天幕的另一側，紫灰色的夕光還在搖搖欲墜。

轉了幾個彎兒，穿過幾條羊腸小道。

薑意終於停下。

透過兩邊鄰裡亮起的光。

薑意停好車，從書包裡掏出一張厚實的牛皮紙信封和一張白紙。

這就是她今天要處理的事。

打開信封，是她上學期的獎學金。

打開白紙。

女孩瞬間垮下臉來。

——是要和她說拜拜的未來的獎學金。

為了激勵學生，承寧中學設置了獎學金製度。而薑意入學後，連續兩學期的特等獎學金都被她承包。

就連其他的一二三等獎學金名額也大差不差。

許是察覺到這點，獎學金的設置除了讓好學生彼此卷，對於擺爛的差生毫無激勵作用。

信奉木桶理論的校領導們，在頒發獎學金的好日子裡，又頒布了一個“好消息”——

將同桌的成績也與獎學金積分掛鉤。

占比為三。

說多不多，不會讓成績斷層的薑意沒獎學金拿；說少不少，會讓薑意丟了特等獎學金。

特等獎學金三千。

一等獎學金才一千。

手指不由得攥緊，寫著獎學金規則的白紙發起皺。

薑意定定地看著“幫扶同桌”二字，內心又把校領導罵了一遍的同時，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其實嘛，薑意本身就在最好的理科班三班。

就算成績都有參差，也不會真差到哪裡去。

但偏偏。

偏偏，這學期來了個轉學生。

他們三班原本47人，薑意單坐，這轉校生理所當然地就被排到薑意旁邊。

可是。

開學兩個多星期，身為同桌的薑意從來、從來都沒看見過他。

這轉校生壓根沒來過學校上課。

更離譜的是，一向嚴厲的班主任趙鴻明對此竟也不過問。

要不是今天獎學金的事，薑意都要忘記這號人了。

又掏出一張學生登記表。

薑意麵無表情地掃視了下，一片空白。

據趙鴻明所說，這轉校生轉學轉得急，很多事情都沒能安排過問好。所以隻知道他姓林，住落日前搖9號。

“……”

薑意看了眼麵前藍底白字的“9”的門牌號。

她長長地、長長地吐了口氣。

說實話，她真的不想招惹這人。

雖然沒什麼資料，但僅憑這幾點信息不難看出，這學生估計來頭不小。

而且整日整日地逃學……

成績估計都爛得不知道哪兒去了。

薑意又吐出一口濁氣。

她手裡握了握信封。

厚厚的信封。裝滿了錢的信封。

神情不甘。

“……”

萬一，那轉校生雖然是個背景很強的校霸，但是人其實很通情達理呢。

萬一，他雖然天天不上課，但是很聰明呢。說不定上幾節課成績就飛速提高了。

萬一萬一。

反正還有得救。

第一步，先勸他去上課。

——她的特等獎學金、她的三千塊錢，還有得救。

給自己打好雞血，薑意立刻上前兩步，生怕自己膽怯後退，按響門鈴。

-

彆的不說，這校霸家裝修得真不錯。

薑意能找的這麼快，一個是因為門牌號是順著排列下去的，還有一個就是因為他家的裝修。

承寧縣並不富裕。

而在其中的落日搖鎮更顯局促。

即便隨著經濟發展，家家戶戶都多少有了些錢。

但審美並沒能跟上社會的進步。

鎮子裡多是自建房。

模樣大多方正穩妥，四五層高，金色外牆，歐式方柱，亮銀色鋁門。一眼望去顯眼卻普遍，沒什麼特色。

而眼前的這棟。

白牆灰瓦紅木門，飛簷鬥拱雕花圍欄。